小青站起身，拍拍后边衣服的土，冲诸葛龙晴恨恨道：“这回算你厉害，咱们走着瞧！”说罢，她气呼呼地走了。
等那波人都离去，诸葛龙晴对李天师说：“辛苦道长了，连月以来的努力，总算有收获。”
旁边的沈天抒还如在云里雾里，十分困惑：“什么收获？”
“当然是——你没看见吗刚才？”诸葛龙晴说：“那保安堂的小青，见着小小的灰獴，都吓得瑟瑟发抖。”
沈天抒却表示：“每个人都有害怕的动物啊，这很正常。更何况那只小异兽的确很稀奇，不认识的人瞧着害怕有哪里不对的吗？比如我记得我哥小时候，就很害怕蛤蟆。”
诸葛龙晴刚想反驳，听到最后一句，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蛤嘛，是个人都该留点神的。不过——”她接着说：“即便小青的表现可以用每个人都有害怕的动物来解释。但问题是，她害怕的那只动物的表现也很不一般。”
听到这里，沈天抒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不由得眉头一蹙，作沉思状。不错，那只灰獴的表现很不一般。通常像那么大点个头的小动物，看见生人应该是很害怕的。然而那只灰獴在小青身边绕来绕去，还不时用爪子逗弄她的脚，活像猫盘玩老鼠一样，确实很可疑。
“一物降一物，这是天底下的规矩。不论她是修行了几百年还是上千年，哪怕有一万年的道行，遇上天敌，也唯有吓得浑身哆嗦，不敢动弹。就像是耗子遇上花猫，动都不敢动一下，这就叫‘本性’。”诸葛龙晴解释说。
“二娘子说一物降一物，”沈天抒不免要问了，“那你说人最害怕的东西什么呢？”
“人？”诸葛龙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答。
沈天抒难免沾沾自喜，自以为难住了女军师，替长期被诸葛龙晴辩倒或者说喷倒的哥哥出了回气。
但很快，诸葛龙晴就丢给了她一个看上去说不上完美，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答案：“人最怕的是贫穷。这个世界，就是为有钱人而准备的。有钱人可以顿顿山珍海味，而穷人连晚上是喝粥还是喝稀饭都要考虑考虑；有钱人可以夜夜笙歌，享尽人间乐趣，而穷人只能数星星看月亮，寻思着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有钱人可以结交权贵，让子孙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而穷人只能抱着‘穷不过三代’的自欺欺人的话，连个媳妇都讨不上，亲身验证这句话的准确性。如果不是有钱，能买来那只蒙哥，今天咱们也试不出那妖精的真假、也送不走明月斋的社众。我说——”诸葛龙晴问沈天抒：“你在暴雪坊待了几年，也算混过不同一般的地方的人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沈天抒被诸葛龙晴说得一愣一愣的，唯有略显窘迫地表示：“就业方向不一样嘛……”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沈天抒赶紧借着蒙哥的话题问诸葛龙晴：“话说回来，一只小动物就能把明月斋的吕信衡吕管领打发走了？”
“啊！”诸葛龙晴叫了声，道：“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张哥哥。”
“何事？”张天锋的应答一如既往的简短。
“把咱的小蒙哥叫回来吧。”
张天锋点了下头，随后掏出一只口哨，响亮地吹上了数声。
此时很不幸地被当做抵押品交给明月斋的那只灰獴，倏地从抱着它社众的怀里滑了出去，蹿进附近的小巷，逃之夭夭。这社众只能懊恼地叫骂两声“畜生”，眼睁睁看着小东西溜走。
不一会儿，灰獴来到林府的侧门，张天锋打开门，将蒙哥抱了回来。
“小家伙，我可想死你啦！虽然你离开咱们只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诸葛龙晴摸摸蒙哥的脑袋，冲张天锋一笑。
也许是受到怀中小动物的暖化，张天锋一向冰冷如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回应诸葛龙晴的微笑。
“当然不是一只小动物就把明月斋的吕什么的打发走了，”诸葛龙晴转回来对沈天抒说，“而是直接打发走了。”
“那这不是——”沈天抒直咋舌，等把舌头捋顺了才将自己想说的话完整表述出来：“和明月斋结下梁子了吗？”
“嗐——有什么大不了的！”诸葛龙晴打开绘着鬘华、洒了茉莉香的折扇，竖起葱管般的左手食指，画着圈说：“你哥不是交代咱们了吗？‘没有问题就要制造问题，没有矛盾也要制造矛盾’。”
“可——”
“这不是制造出来了吗？”
“可他没说要制造我们和别人的矛盾啊！”
“他也没说不能制造我们和别人的矛盾啊，小婊贝儿！达到目的就行了。你看，本军师又为咱鄂州剑社立下了一项功劳。更何况，咱们有相国府作为后台，怕个鸟！”诸葛龙晴扬起一边嘴角，恍若不经意地丢给沈天抒一个轻蔑的白眼，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沈天抒到这会儿算明白了，这位诸葛二娘子，心中毫无世俗的善恶是非观念，在她的眼里，对自己有利的就是善，对自己不利的则是恶，所谓是非，也只是以自己的利益为标准，同时世上的所有一切都可以拿来利用。就比如说，明知道保安堂治病救人，造福一方百姓，但帮助李天师擒拿蛇妖，就可以留住这个“大仙”为剑社效力，那么管你治了多少病、救了多少人，哪怕连咱们社主都救活过，也要把你降服。
“一只灰獴顶多吓唬吓唬她们，”此时李天师终于加入了谈话，“她们毕竟是修炼了千年、五百年的蛇妖，修为更是超过千年。若是我们逼迫甚紧，她们狗急跳墙，水淹临安，不知要害杀多少人命。如果想降服她们，而又不伤及无辜，就得找一个最保险最稳妥的办法。”
“那道长想出这个最稳妥最保险的办法了没有？”诸葛龙晴问。
李天师摇摇头，同时又得再次纠正诸葛龙晴的称呼：“我哪儿就是道长了？——我是真人啊！”
“说到底我们也只是凡人——按照道长的说法，还是被封印了法力的凡人。懂点玄学顶多搞点预测，骗骗蠢人的钱财，真遇上了大妖——”诸葛龙晴忽然呆住不动，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看得人还以为她元神出窍了。
“二娘子，二娘子？”沈天抒在她眼前挥挥手，试图将她叫醒。
诸葛龙晴呆立片刻，深吸一口气又活动了起来，说了声：“五月初五。”
沈天抒问：“五月初五，怎么了？”
“军社大会是五月初五灵隐寺，这倒提醒我了。道长——”
“哎——”
“我知道最保险最稳妥的办法是什么了。”
“你说说看。”
诸葛龙晴道：“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所谓道法自然，就是说这天地万物都是按照其既定的规律运转的。那么自然规律，就是最厉害的武器。”
“你想说什么？”
“五月初五端午节，又称端阳，乃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阴气最弱的时间。受大道影响，所有精怪在这一天的法力也是最弱。而那两个蛇妖修炼千年，掐指头算最多也就达到幻化人形、支使鬼仙水族的程度，远未脱胎换骨、再造乾坤。我们都知道蛇害怕雄黄，那么，按照规律，她们势必也最怕雄黄。”
“你的意思是……”
诸葛龙晴招手示意，李天师凑近过来，侧过身将耳朵贴过去，诸葛龙晴对他耳语一番，李天师听着听着，不由得面露喜色。
“不过——”诸葛龙晴又说，“道长你已经三番五次地去保安堂捣乱了，再去不合适。”
“可是除了修道之人，同样一番话由别人说出口，那许郎中未见得就相信了。”
“除了修道，不还有修佛的吗？”
“你是说……”
“道长……”诸葛龙晴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叫人瞧着不寒而栗。她盯着李天师的发髻说：“可能需要你牺牲一下自己的一头‘秀发’了。”
“蛤——你要我当和尚，这怎么行！”李天师两手一背，挺立身姿，摆出清高姿态。很多道士是看不起和尚的，李天师就是其中之一。
“没事的，佛道不分家嘛。”
“说这话的都是不懂行的。”
“道长，为了降妖除魔，解一方困厄，立下大功德，做出点小小的牺牲您都不愿意吗？再者说了，又不是让您改行一辈子，头发也还是可以再长出来的嘛！”
“怎么说？”李天师的态度稍有缓和。对付有信仰的出家人，用钱就不一定好使了，而要用“功德”来诱惑他。
“正好，”诸葛龙晴道，“五月初五在灵隐寺会召开军社大会，咱们的沈官人要以社主的身份参加。但是他对与会的社团都不甚了解。道长一直在我们这儿吃在我们这儿喝在我们这儿住，总归要做点什么嘛。就委屈您，以改入释门的名义去灵隐寺一趟，完成剃度，顺道帮咱们的小官人打探打探情报。等您完成这些事情之后，再以僧人的模样去找保安堂的许仙，他保证认不出来。这样一来，往后破坏别人家庭、离间跨界夫妻感情这类的罪名，也不会加在您头上。”
“对啊。”李天师琢磨琢磨，觉得诸葛龙晴说的也是。
但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法号。尽管“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周洪普广宗，道庆同玄祖。”什么的僧谱还要再过几十年才有，但在这几套僧谱出来之前，过去的和尚也是排字辈的。就算像李天师这么大的年纪，去灵隐寺剃度，拿到的法号肯定也是小字辈的，用小字辈的法号去骗人，肯定没人信啊！所以，要现编一个高字辈的法号才行。
然而问题是，他们几个人也不懂僧谱是怎么排的。
可是人类的智慧总能想出解决办法来。既然不懂僧谱，不会现编，那就抄别人的呗。
诸葛龙晴对着李天师，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看，就叫‘法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