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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藏娇阁心寄海棠

这一日,藏娇阁内,临近开盘,姐儿们都在对着铜镜化妆,做着招待客人前的准备工作,同时聊着闲天。

然而,却有一人描眉描到一半,叹了口气,丢下了眉笔,此女正是藏娇阁的说唱行家海棠。

“你怎么了?”旁边她的好姐妹凤丹见状问道。

“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胸总是涨得难受,经也两个月没来了。”

“啊,你不会是生了什么怪病吧?和嬷嬷说说,歇息一阵子,叫个郎中瞧瞧。若是什么疑难杂症,不如就请保安堂的白娘子给你看看。”

“哪儿是什么疑难杂症啊!”另一边一个模样甜美,眼睛如两颗宝石的姐儿对着镜中的自己继续化妆,却是对她们二人说着:“这是有了。不知是哪位大官人干的好事?”

“啊?”凤丹感到吃惊,忙问海棠:“两个月前,你招待哪位大官人过夜的?”

“管他哪位呢!”海棠几乎将下嘴唇咬出了血,硬挣了片刻说:“照祖传的方子,打掉就是了。趁着日子不长。”她所说的祖传的方子,自然是青楼代代前辈们传下来的方子了。

“自己你也不小心点。”刚才说海棠怀上的姐儿道:“心疼自己办事前不肯吃药,却又贪图一时的爽快不愿意用羊肠子,到头来只会遭更大的罪。”

“绮罗你少说两句。”凤丹道。

绮罗冷笑一声,继续化妆。

凤丹又对海棠道:“你也别生气,她一向这样,本意也是为了姐妹好。”

古代青楼的小姐们为了避孕,通常有两种方式供她们选择。

第一种是药物,如今的避孕药也是从古代演化来的,她们那个时候吃的药虽说和如今的药物不一样,但是副作用都是一样的,对女子身体伤害是极大的,吃完那种药会变得痛不欲生。并且很多青楼女子都是被迫吃药的,毕竟要是怀孕了,还怎么替青楼挣钱呢,可见对她们是多么不公平,而且药物还有绝育的作用,很多女子因此都做不了母亲,所以这种药不仅对她们身体有伤害,在精神上也有很大的打击。

第二种就是羊肠子做的一种套,就是类似于如今的“安全套”,把羊肠子清理干净,然后就可以使用了。虽说当时的这个不是很精致,但是女性用了不会痛。所以在那个时候青楼女子一般都是选择这种,既避孕又不会受到伤害。不过就跟戴手套抠鼻屎抠得不舒服一样,隔了层肠子肯定感觉上要差了一点。

海棠盯着镜中的自己不说话,默默将才化了不到一半的妆卸了,赌气式地将眉笔、胭脂等物丢进妆奁中,塞进柜子里。而后她对凤丹道:“我今天休息,你帮我和嬷嬷说一声。”

“行吧。”

其余人化好妆,整理好钗钏就准备去大堂了。

出门时,绮罗回头看了眼独坐屋中,蹙眉神伤的海棠,将凤丹扯到一边,问她:“你知不知道是谁?”

“我知道哪个谁啊?”

“就是两个月前干下好事的客人呐!”

“两个月前,我哪儿记得啊。”

“就是有人在咱们这儿踢死人的那天呀!”

“喔——”一经提醒,凤丹就立刻想起来了,她还记得,那一夜过后,第二天她还和那位姓沈的小官人去钱塘县衙的。凤丹答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夜,海棠一直在陪一位洪州来的大官人,应当姓纪。他们是两个人结伴来的,我陪的是另外一个姓沈的年轻一点的人。”

“用了羊肠子没有?”

“没有啊。”

“那你怎么没有有了呢?”

凤丹不由得失笑道:“是根本用不着羊肠子。那天晚上,我和沈官人连衣服都没脱。”

“连衣服都没脱,那你们干什么了?”

“看星星。”

“……”

“真的,那天他就拉着我一块儿躺着,看窗外的星星,‘秋毫无犯’。”

“还有这样的男子?他是不是不行啊?”绮罗说着,竖起了右手小拇指。

凤丹俏脸一晕,摇摇头说:“恰恰相反。他和我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了,所以不愿和其他女子发生那种事。”

“因为有了心上人,所以不愿和其他女子发生那种事”,即便到了青楼烟花之地,周围全是才貌双全的佳人,他也能把持得住?绮罗暗暗思忖,不由得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若我能遇到这样的汉子诚心待我,也不枉做这一世的女人了。只可惜……”

“想什么呢?快去招呼客人了!”凤丹冲绮罗大声说了句,绮罗这才随她下楼去了大堂。

就在前些天,在林府内,诸葛龙晴冲沈天抒说教,讲什么“有钱人可以夜夜笙歌,享尽人间乐趣,而穷人只能数星星看月亮,寻思着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而他们一伙人当中,最有资格夜夜笙歌的无疑是纪天晖纪大官人。

这些日子,纪天晖出于危机意识,四处走访考察,盘下了临安府最有潜力的门店十家、收购了最红火的酒楼一家、注资了当铺三家、还在菜市口买下了水产摊位五处,最后又雇佣了许多杂役帮他打理这些店铺摊位。等忙活完了,觉得往后可以安稳地数钱了,他才决定在今天傍晚来到了临安府最高档的青楼藏娇阁,消遣消遣,。

而他进了藏娇阁,在大堂内绕了一圈,很快就认出了凤丹,并叫了她一声。

“唷,纪大官人,有日子没见了呀。”凤丹手拿团扇遮着下半张脸笑道。

“海棠呢?”纪天晖问了句。

“呃……她今天不太舒服,正休息呢。”

“喔……”纪天晖若有所失,又问:“她哪里不舒服?赶紧找郎中给她看看吧。”

“她这里,跟这里,都不舒服。”旁边的绮罗用右手先摸摸腹部,又贴着心口,最后举到面前摆了摆手掌,如是比划着对纪天晖说。

纪天晖毕竟二十多岁了,二十多岁在那个年代已经懂很多东西了。他立刻就领会了绮罗所言的含义,忙问:“海棠的屋是哪一间?”

凤丹悄悄扯了绮罗一把,然而绮罗还是伸出手,冲海棠房间的位置指了指。

纪天晖没有二话,立刻小跑着上楼,去往了海棠休息的房间。

“海棠。”纪天晖跑进屋内,正看见素面朝天的海棠,认出来叫了一声。

海棠一惊,猛然想起来脸上的妆都卸了,以原始的容颜面对客人,未免失礼,不由得扭过脸去,同时摆手道:“快关门、快关门!”

纪天晖“喔”了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海棠回头一瞧,没好气地说:“我是让你出去把门关上。”

“啊?那不成!”纪天晖嘿嘿一笑,道:“我来就是为你来的,好不容易见到你的真容,怎么舍得出去呢?哎,话说回来,你不化妆的模样也挺好看的嘛。”

“讨厌,别盯着我看!你们这些男人,净会用假话哄人。”

“你说我说你不化妆也好看是假话哄人?”纪天晖拖了把椅子坐在海棠身边,双臂交叉枕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那我说真话,你不化妆,比化妆难看。”

海棠不敢对着他,怯怯地问:“有多难看?”

“差一点。”

“一点是多少?”

“一丝。”

“一丝?”

“一根头发丝那么一点点。”纪天晖还用两根手指比划着。

接下来,他起身将椅子原地转了个向,以正常的姿势坐下,而后忽地一把擒住海棠,拥入怀中。

海棠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客人似的霞飞双颊,却又不像第一次见客人时那样一副苦瓜脸。

纪天晖摸向她的腹部,仔细感觉一番,摸出了那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心跳,说:“真让本大官人说中了,给你种了个小人。”

“纪大官人你坏死了,给奴家种下小人。”

“小一年不能开工了?”

“那倒也不是,咱们青楼有祖传的方子,趁着时间不长,打掉就是了。”

“本大官人的儿子,就这样被你一剂药弄死了,岂不可惜?”

“你就知道是儿子了?”

“本大官人说是就是!”纪天晖脸上洋溢着喜色。

“那你的意思是……”

“你这一年就不要开工了,本大官人说话算话,待会儿就去嬷嬷那里,提前把你一年的账结了。”人有钱说话就有底气,纪天晖还从来没说过没底气的话。

海棠先是感到欣慰,欣慰的是不用吃那些伤身子的药遭那些罪,又欣慰这位纪大官人果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养她一年就要养她一年;可很快,这种欣慰又被失落所取代。也就一年而已,海棠心想:说到底,这位大官人关心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肚子里的崽儿;他还说“提前把一年的账结了”,看来也并没有任何照顾我的打算,或许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只会下蛋的鸡,等日子到了,他就过来把下的蛋拿走,也不会多管我分毫。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某个放浪的王公贵族,在青楼玩出孩子来,也是先垫一年的钱,等孩子生下,抱着小孩走了,撇下姐儿仍丢在烟花地里,不闻不问。对,我是只母鸡——还是只野鸡。

想到此处,海棠鼻子一酸,竟潸然泪下。

“怎么了?”纪天晖不明白她为何垂泪,一时间这位欢场老鸟竟张皇无措。

“纪大官人,”海棠坐在纪天晖的腿上,细长的胳膊拦住了他的后颈,说,“您对奴家的好意,奴家心领了。”

“心领了”这种话,其实就是在表示拒绝。纪天晖不由得一慌,忙问:“难道你不愿意?”

“奴家愿意,”海棠说,“奴家愿意为纪大官人生下孩子,但……奴家不愿意仅仅是做纪大官人孩子的母亲。”

纪天晖在其他领域总比正常人慢半拍,但语言文字方面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他当即就明白了海棠的意思,抱着她的胳膊不禁松了松。其实倒不是因为身份地位的问题,早先就说了,在“朱熹大圣人”出来之前,男女地位差不多是平等的,青楼小姐也是娱乐明星的层次,反而是纪天晖一个大商人的儿子,因“士农工商”的区分,社会地位更低一些。纪天晖犹豫的原因很简单,是个男人在外面搞出孩子来,都会犹豫要不要奉子成婚,还是只将孩子带走算了。本质上,这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思想。

而纪天晖胳膊的这一松,让海棠顿时心凉了半截,更是愁肠满腹,落寞怅惘。

纪天晖察觉到了海棠神色的变化,对她说道:“你别担心,我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没有母亲的。是这么回事,我最近刚刚把身上的钱都用来购置产业了,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获利。而且我现在是借宿在兄弟的老丈人家,多少有些不方便。你先安心在藏娇阁养胎。等过一阵子我的店铺赚钱了,买下一处宅子,就把你接出来。好不好?”

“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我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呢?你放心好了。”

就在纪天晖好言抚慰海棠,并替她拭泪的时候,他口中的那位好兄弟沈天扬也来到了藏娇阁。不过,目的却不是来消遣。

原来,沈天扬今天放学路过书摊,看到一套精装版《万事不求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得如痴如醉,不知不觉便错过了晚饭时间,待到目中模糊,方察天色已晚,腹中饥饿,便打算到附近的酒楼食肆里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回去将那套精装版《万事不求人》买了。

而他也没看招牌,只想着最近的酒楼,就低头钻进了藏娇阁。

等一进来才傻了眼:这是岳父大人特地叮嘱过不要随便来的高消费场所。

“我怎么又来这种地方了?”沈天扬刚想扭头出去,无奈肚子咕咕叫,只好想着哪怕抓把花生瓜子嗑嗑也不错。但人所处的层次不同了,观念也会产生改变,光吃不喝也没意思,于是沈天扬问大堂的小厮道:“你们这可有‘雪腴’的酒?”

小厮笑答:“怎会没有,‘雪腴’可是都中有名的老字号,其酒甘冽有劲,却不上头,喜欢的客人可多哩。”

沈天扬道:“很好。”于是要了一坛,挑稍微僻静点的桌子坐下。过不一会,酒菜上齐,他边吃边瞧窗外,望着隔邻那条灯红酒绿的大街,找刚才驻足的书摊,只想着快些吃完晚饭,买书回去。

正在这时,忽闻楼梯那边一阵喧闹,迎客与小厮迭声招呼,转首看去,但见一行人走上楼来,为首一个盛妆丽人,雪肤桃腮黛眉杏目,娇妍妩媚容光照人,顾盼之间,一对星眸似能勾魂夺魄。在她旁边的是个清瘦青衣大官人,细眼薄唇,神情倨傲,腰间悬着把镶嵌着宝石的长剑。两人后边跟着六、七个桃羞杏让的美人,个个衣鲜鬓秀烟视媚行,叫人一眼便瞧出均是那青楼中的女子。

楼上的客人骤见,纷纷引目相随,沈天扬眼见,心说:不知那男子是谁?竟有这么多美人拥着,真有福气。

忽认出那些美人当中有个是凤丹,正犹豫是否上前招呼,旋听有人高声笑道:“唐大家【*】来了么,钱某恭候已久了!这边请。”

几个美人脸上齐现紧张之色,唯独那青衣男子冷笑一声,迳先踏步上前。

沈天扬被屏风挡住,看不见那个说话的人,听他又道:“哎哟哟,这位不是震天轩的罗社主么!今儿怎有空上这藏娇阁来啊?”

那青衣男子竟然冷冷道:“我本没空,但听说有人霸道得很,心里好奇,因此过来瞧瞧,想知道是谁在天子脚下这么猖狂!”

对方哈哈一笑:“原来如此,好!好!唐大家真是好本事,居然把大名鼎鼎的罗社主都请来了,有眼光有眼光!”

为首那丽人娇靥微晕,微笑道:“钱管领谬赞,奴家哪有什么本事,只不过罗社主仁心义胆古道热肠,听说钱爷今儿设宴相请,生怕燕娘给人欺负,便陪奴家一块过来走走。”

说罢暧昧地乜了青衣男子一眼,神态亲昵。

那青衣男子得意一笑,手负身后,胸膛高高挺起。

那钱爷笑道:“很好很好,今天来越多人越好,钱某最喜欢热闹了,大家请先进去喝杯酒吧。”

一众丽人转过屏风,声音渐稀渐逝,显然都入厢房里去了。

沈天扬瞧见凤丹,旋忆起那夜在看星星的荒唐来,正觉得可笑,忽见凤丹一个人从里边匆匆出来,立在楼梯口不住张望,象是在等什么人。

沈天扬赶忙起身,上前作了一揖,笑道:“凤丹姐,还认得我么?”

凤丹回首一瞧,惊喜道:“沈官人,你怎么在这里?”

沈天扬点头道:“我来吃饭,凤丹姐近来可好?”

凤丹掠了他一眼,咬唇道:“不好!”

沈天扬一怔,忙问:“怎么不好?有什么需我帮忙吗?”

凤丹稍稍朝他贴近,低低声道:“某人种下小人,害的我替姐妹操心。”

“谁啊?”

“就是你的那位好大哥。”

“纪大哥?”沈天扬心中暗道:岳父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倒是先发生在纪大哥身上了。这下看他怎么收拾。

“还算他有良心,刚刚来找海棠姐了。”凤丹说着,就兀自拎起沈天扬桌上的雪腴酒,给自己倒了杯喝下了,好像很熟一样。

沈天扬没有介意,问:“纪大哥刚刚来过了?”

“还没走呢。”

“他在哪儿?”

“就在……”凤丹刚要说,就自己打断了,道:“他在忙,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他在忙?能忙什么,小人都种下了,还能再耕吗?沈天扬心说,倒是我挺忙,吃完饭买上书回去,还要看诸葛娘子给我准备的《军社大会参与手册》,完了过几天就得将难得的端阳假期拿去参加什么狗屁勾心斗角的大会,唉……

对了,大会,纪大哥也得去啊!沈天扬忽然想起来,纪天晖的记性不错,那什么《军社大会参与手册》的可以让他帮忙看看,等到时候真遇上谁跟谁,叫不出名号的时候,可以让纪大哥帮忙在一旁提醒提醒,也免得尴尬。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那么大的场面,总不能太过露怯。

于是沈天扬说:“你告诉我他在哪屋吧,我有要紧的事情找他。”

【*】大家:古代对女子尊称。当时人们把学识高、品德好的妇女尊称为“大家”;“家”在此读g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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