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绿萼已残碎，月影也教重重的乌云遮蔽一半，若细看天阙，则有墨般的浓云层层流动。
要起雨了。
二人已从巫山回转，拥在一起，锦衾下肌肤相贴，薄汗津津。
“如晦，我得走了。”萧令宜枕着他的臂弯，闷闷地说。
两人发丝缠结，好似结发夫妻。
太子长臂一伸，拨开舷窗垂挂的交绡看向岸边。
夜实是深了，平江池边的游人少了很多，灯火已阑珊，应是各自归家的时刻了。
“孤帮你理衣。”
确实不应再留她了，沉衍料她已倦极，亲自伺候她穿衣裳，如民间一位爱怜妻子的普通丈夫。
萧令宜心看着面前为她忙前忙后的男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动容又心碎。
沉衍显然是第一回为女子理衣，手上颇不娴熟，这会儿正笨拙地为她系上丝绦，盘紧绣扣。
他可是大昭的皇太子啊，生来尊贵无极，只有别人伺候他的，她何德何能配他如此垂爱。
今生君恩已还不尽。
等来世吧。
来世他们一定是普通人家的郎君和小娘子，无仇无怨更不是宿敌，一朝被天上的月老牵了红线，男婚女嫁，然后恩恩爱爱一辈子。
衣裳已理好，沉衍提着一只绣鞋，就要给她穿上时，萧令宜骤然闪避了，只把一双莹白莲足缩在澹紫色的裙裾中。
太子怎么可以为她做这种为奴为婢的事？
她心里羞怯，又甜丝丝的，忽而想到两人决然相背的前路，硬着一颗心说：
“殿下，别对我这样好，我不值得的。”
她这么说，沉衍听出点背离的味道，空拿着一只绣鞋，深邃的眼睛盯着鞋面上绣着的粉白并蒂莲。
“值与不值，孤心中有数。”
他有种莫名的慌，害怕最后坐了天下却失去了她。
太子心里不痛快，也不管萧令宜怎么想，强硬地伸进裙摆将她一双莲足握出来，轻柔又强势地给她穿上了。
萧令宜知道他气恼自己说刺心的话，一时无法宽慰，又急着归家，站起身就要出厢房。
谁知手被沉衍拉住，又跌回他怀里。
“别急着走，孤传人进汤药来。”
他声音高亢了些，“来人。”
画舫里的人都是训过的，汤药已在另一厢房里的银炉上煨着，侍女低眉捧了温热的玉碗进去，萧令宜照旧喝了，心里并无什么杂念。
太子倒不这么想。
虽说这凉药是他着太医特配的，加了温补的药材，但是药三分毒，饮多了定会微微伤身。
他还指着萧女为他生养皇嗣，多少担心这凉药寒了她的内里，将来成孕艰难。
侍女早退下了，留下一碟子解苦的果子在楠木几上。
沉衍揽着萧令宜的肩头，拈起一颗橘子糖喂给她，趁她乖乖细嚼的当口悄声说：
“下回孤不把那浊物留你里面了，你若因饮多了凉药伤了身子，今后谁来替孤生儿育女。”
他说得这样露骨，萧令宜燥得不行。
太子怎的如此狂放，她瞧着两人成婚都不能，鬼才要替他生儿育女！
“哪里会有下回？殿下莫要胡说！”
沉衍知道她羞恼了，大笑一声站起来，紧握住她的手，道：
“好了，孤送你回府。”
两人出了画舫，又走过长长的驳板去到岸上。
此时已是戌时二刻，平江池边虽不是游人如织，也有些许流连月色街景的百姓来回穿梭着寻些自己喜欢的物什与吃食。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摊子沿着平江池畔摆了一长条，如今仲秋，有些许寒气浸染，满街珠翠袍衫，香尘宝马不绝，充耳满是嬉笑声。
他们穿的都是便服，虽是华衣美冠配以丝裙翡钗，倒没人能看出来是大昭的太子和公主，只觉得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夫妻而已。
萧令宜腹中空空，着实饥饿，见了小食摊子上热气腾腾的汤面云吞便走不动路了。
她想起来两人没正经在一起吃过一餐饭，今日已是放纵了，再过一点也无妨。
今夜的良辰美景，她抛却萧府嫡女的角色，他也不再是庙堂之上的皇太子，他们不过是这人间一对恩爱卷侣罢了。
“如晦，陪我吃一碗绉纱云吞何如？”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双妙目晶亮，盈着切切的期盼。
沉衍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她殷殷的眼神，而且他也喜欢被他的卿卿扯袖子。
“好。”
他先拉着萧令宜坐在条凳上，又转向摊主，说：
“店家，来两碗云吞。”
摆摊子的是一对夫妻，妻子明显揽了包云吞擀面线的活计，丈夫则负责水煮兼叫卖。
见来了生意，那汉子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被热气蒸腾的脸笑得大喇喇。
“好嘞，两位客官稍坐，已经下锅煮喽。”
萧令宜右手支在木桌上撑着首，一面等着她的云吞，一面看着沉衍。
他可真是俊美，这条御街的支道上走过这么多的男子，无一人有他这样的样貌风度。
若不是两人隔着太多，他会是她的如意郎君，成了他的娘子该多幸福啊。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沉衍也感到睽违已久的圆满，但愿能延续下去。
吃罢了这顿云吞，两人又不知何时才能独处，他明明是自持的人，这会儿却也惴惴的不舌了。
他握住萧令宜的左手，对她说，也说给自己听。
“令宜，我们会年年有今日的。”
萧令宜心里不觉得，也不想伤了他的心，嗫嚅着不知如何答是好，
恰老板娘把两碗云吞端来了，见两人五指相扣，向他们笑道：“你们夫妻真是十分恩爱。”
萧令宜听言只是心虚地笑笑，并不言语。
倒是太子很受用这夫妻恩爱四个字，把云吞用得比宫里的珍馐美味还香甜。
他结账时从腰间荷包中拿了一锭金子，惊得摊主夫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一味地说：“公子使不得，这我们找不开，找不开的！”
太子大笑，牵起萧令宜的手起身，道：
“不用找了，赏你们的。”
两夫妇面面相觑，喜色满盈。
这俩人真是贵人啊，这锭金子足够他们平头百姓几年的使项了，竟眼都不眨的赏了人。
收了这样的馈赠，夫妇俩连声说：“我们感念公子，往后但凡您二位到了咱的摊子上，分文不取，愿您二位一辈子和和美美，顺顺当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