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就是嘴逞能，大话、空言无补于国，无补于事。”廖道南不理会廖容，转向张梁问道，“最后究竟是谁剿灭了这帮倭寇？”
“事变后，警讯直达省中，浙江巡抚亦是惊骇不已。区区倭寇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越货，巡捕死伤惨重，驻防卫所官兵竟然也大败而归，此后龟缩一隅，畏寇如虎。”
“巡抚调集了自己的亲军抚标兵，决心痛加剿洗。浙抚调集了精锐的两营抚标兵，前往剿倭寇。”
“倭获悉此情，诡计多端的倭寇在抚标兵宿营时，趁夜偷袭放火，鼓噪，造成千军万马劫营假象，抚标兵不明底细，相率惊扰，在倭寇攻讧下，黑暗中不辩敌我，以致自相残杀，倭寇却趁隙而逃。”
“天明后，一清点人数，十成兵马折损了三成，带队的参将恼羞成怒，驱赶兵马继续向前，然后连续不断的爆炸响声，此起彼伏，两营抚标兵人仰马翻，死伤一片。”
“怎么回事？倭寇会法术？请来了雷公电母？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炸雷？”廖容倒吸了一口凉气。
“倭寇不会法术，天上如有雷公电母，雷公电母会帮倭寇吗？吾看只会殛死他们。炸雷也不是天上来的。”
“那是咋回事？”
“炸雷是埋在地下的。名唤‘震天雷’。”
“‘震天雷’？”廖容第一次听说，惊奇地问道。
“宋金蒙之际，已有震天雷，铁罐内蓄满杀伤力极强的火药。据史载，‘火药发作，声如雷震，热力达半亩之上，人与牛皮皆碎进无迹，甲铁皆透。’威力很大。”廖道南解释道。
“公子通史志，博览群书啊。”张梁道。
”吾公子岂是凡人，上通天文，下识地理。有经天纬地之材。”说到这里，廖容疑窦丛生，“只是远处海中区区荒岛的倭寇如何学得此技艺？他们与吾大明可是远隔大海啊？”
“日本倭国与吾大明或前朝交往已非一日，他们文物典章制度均取自唐制再加以改造。吾大明开国以后，日本倭国亦来朝贡并开展贸易活动，此项技术日本倭国得之，易非难事。”张梁解释道。
“‘震天雷’此乃杀人利器，日本倭国觊觎之，精习此艺，实包藏祸心，安知异日不用于对付吾大明？”廖道南平添了几分忧虑。
“公子，或许事不止此吧。或许是日本倭国习之，只是用震天雷于内战中呢？”
“既然可用于内，安可不用于外？”
“日本撮尔小邦，其政府岂敢举国犯吾大明哉？现在骚扰吾大明的不过是一些浪人、海盗、失业的武士而已。且规模很小，与其政府无涉。这次事变，虽然教训惨痛，百姓生命财产损失甚巨，还主要是贸易纠纷产生的，变生不测。凶蛮的倭人一念之差，沦为虏掠的强寇。”
“现在如此，或许数十年后又是一番情景。日本倭人的侵略性已经植根于心底了。这次事件发始于偶然，却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
“日本倭人他们心里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他们的文化源于中华文化，却又不完全接受中华文化，他们的心里更有一种原始的兽性，有一种狂妄自大的心理，这种心理可以藐视一切。”
“这种心理或许可以叫野心，**大海中的小小的几个岛屿，总有一天会容纳不了他们扩张的野心欲望。”
”当中华文化在他们的心理占上风时，他们会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有中华上古贤风；一旦他们野心欲望占上风时，他们就会不甘于困居小岛，克制不了攫取别人财富的野心欲望时，这种兽性就会猝然爆发，甚至带来可怕的毁灭性的灾难。”
“这次事变，只是发韧于初，发于端倪。这是一种现象，一种征兆，现象、征兆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本质。”廖道南却不这么看。
“公子远见卓识。”张梁不得不服。
“继续，后来呢？”廖道南止住了自己的话，向张梁道。
“后来，带队的抚标参将魂飞魄散，不敢督抚标兵再前进一步。”
“不惧军法吗？吾大明可是军法森严。”廖容插话道。
“参将在官场历炼多年，自然有一套应对之策。”
“他向抚台大人公文禀报，倭寇劫掠的货物堆积如山，如山的金银，如海的财货，倭寇打算运回国享受，倘若倭寇扬飑而去，乘船入海，那就追之不及，望洋兴叹了，徒贻倭人笑谈，且失大明国之颜面。”
“所以，他来不及请示，当机立断，决定率兵堵截倭寇入海通道，断其归路。因兵力不敷使用，请抚台大人再增派援兵，合力围歼倭寇等等。说得冠冕堂皇，似乎句句在理。”
“参将所言对一般人而言，他的话在军事方面确实有见地，让人还无法反驳，虽然在此只是作为逃避责任的借口，却容易迷蒙人。但是稍有头脑的人仔细一分析，就能得出‘倭寇根本不会扬帆入海’的结论，参将之言就是一派胡言。”廖道南缓缓道。
“公子，这是为何？一旦这些罪孽深重的倭寇遁入大海，确实吾大明对之束手无策的啊，所劫获的财物够他们花十几辈子的了。对于倭寇来说，海是天然屏障，岂有富贵不归乡里的吗？”廖容不解。
“汝想一下，日本倭国派遣进入大明境内进行朝贡贸易的人员，非但不遵守宗主国律法，反而在宗主国大地上作乱杀人，抢劫财物，罪孽深重。”
“致使外番各国对日本倭国骂声四起，日本倭国的形象在其他番国的眼里一落千丈，颜面扫地。日本倭国对这些人岂能不恼怒，杀心陡起？”
“毕竟现时日本倭国在门面上还是吾大明的藩属国，对日本倭国来说，虽然这是个人行为，与本国无涉，但是‘治下无方，管束不严’这几个字是无论如何都推卸不了的。一旦这些沦为倭寇的强人归来，劫夺的不义之财，自然不能归其所有，任其享受。”
”籍灭家产，收归国库，都是一纸令书而已。既然其家产都籍灭了，这些罪行累累的倭寇，其项上的人头还能保住吗？当然不能，按日本倭国的一向做法，这些倭寇枭首示众，不被大鐤煮为肉羹就是幸事了，何人能逃一死？”
“否则日本倭国朝野面对吾大明的问罪之使，该如何措辞呢？甚至有可能罪及这些倭寇的妻孥。汝说，这些倭寇还敢回到日本倭国吗？”廖道南由浅显入深地分析道。
“不敢。这些死有余辜的倭寇只能做异国的孤魂野鬼了。”廖容不得不佩服廖道南精辟的分析。
“公子之言，见解不凡，丝丝入扣，言之有理。”张梁亦附和道。
“接下来继续，那巡抚大人又是如何应对的呢？如何调兵遣将的呢？”廖道南问道。
“抚台大人接悉此公文，如坐针毡，坐卧不宁，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那还有兵可派出？焦头烂额之际，抚台大人只得用六百里加急紧启奏朝廷，请求调派精锐的边军兵力，剿灭此股死有余辜的为害甚巨的倭寇。”
“结果若何？”
“朝廷沿长城一线九边重镇兵力虽然精锐，但是用于抵御剽悍的北方蒙古军侵掠之用，轻易抽调不得。朝廷主事的杨阁老征得皇上同意后，杨阁老令兵部传檄在浙江境内督运官粮的江南漕运官兵，令漕运官兵进剿倭寇。”
“没有搞错吧？漕运官兵进剿倭寇？”廖容不相信自己的眼晴，一下子跳了起来，失声道。
“是的。”
“大明卫所官兵、抚标兵尚且不能制敌，专司押运粮草的漕运官兵何能行？这岂非视同儿戏，岂不是让倭寇坐大？”
“是的，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杨阁老决策失误，担心倭寇不能剿灭，反而会更加嚣张，甚至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后来呢？这一段信使往返，朝廷调兵遣将的空档期，倭寇没有任何动作？难道坐以待毙？等待官军前来进剿？”廖道南也担心道。
“后来局势更加复杂，倭寇当然不笨，他们不会坐以待毙的。在这一段时间内，倭寇又吸纳了一些盗贼、地痞、流氓等亡命之徒加入其伙，这些人与倭一样都剃头梳髻，鱼目混杂，以致真假倭寇难辩，倭寇气焰更加嚣张。”
“倭寇就株守于此？”
“倭寇的狡黠之处在于，虽然以此为巢穴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十余天。但是在这段空档期，却将劫掠的如山财物、黄金珠宝、粮食用一辆辆大车运进了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的原来山寇据守的山寨。两股寇匪合流，啸居山林，深沟高垒，匪势一时大张，让人震憾。倭寇不但不遁归海外，反而欲在吾大明据山为王了。”
“抚标兵畏寇如虎，最好的战机已失，可为一叹。”廖道南感慨道。
“是啊，漕运官兵面临着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非大智大勇者不能逆转局势，要剿灭此羽翼已丰的倭寇已属于难事了。”廖道南叹道。
张梁接着道，“是的。漕运兵装备简陋，无非就是剑戟刀矛，别说鸟铳，就连弓箭都没有，几次仰攻倭寇、山寇据守的山寨皆是被打退，反而是损兵折将，一无所获，铩羽而归。”
“是啊，统兵将官也是心急火燎，忧心如焚，强攻肯定是不行的。不过这位将军饶是有智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用了什么计？”廖容沉不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