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假思索地说：“我所知道的后世关于花神兹鱼的道听途说的传闻，肯定都不是事实的真相。如果回忆对你而言过于楚痛，可以不提这段伤感的往事。”
“不论痛苦欢乐，过去的一切不会磨灭，只是愿不愿想起而已。”乌萝端起彩螺喝了一口饮料，语调深沉，“我和兹鱼相识的那年，幽都已经陷落千年之久，神傩巫鬼和人类各自为营，互相侵扰与抗衡，天下四分五裂，一派混乱。为了结束血腥杀戮和调解各界间的矛盾，大神白泽在槐江山县圃乐园升座讲经，打破界限邀请天下生灵聚集一堂，宣讲十方八法，剖析死生奥义。为此我陪着鬼母后土参加了聚会。但是由于座下听讲的神傩巫鬼、妖灵精怪和人类的私欲作祟，无法参悟有类无界的真谛，因而大神白泽所传授的大法领悟者廖若晨星，一场本致力于天下安宁的聚会，最终不欢而散。大神白泽离座孤单地离开县圃乐园，隐于凉风之山。她是世间最睿智也是最痛苦的神。她的痛苦来自于本可以散除芸芸众生的隔阂，释放苦难，可由于众生的狭隘和偏执所构筑的种种界限，阻挠了真正意义上的和平降临。有时候，通往光明的道路看似仅有一步之遥，然而获得幸福的路途却相当遥远。是不是？”
她的话令我深有感触：“确实。”
乌萝放下彩螺，缓了缓语气：“那时我很贪玩，对天下各界的相互仇视和纷争倒不太介意，所以趁神傩巫鬼在讲经坛下为划地盘争执不休时，乐得逛逛被誉为天下第一宝城的县圃乐园。那座城在槐江山的半山腰，可以俯瞰昆仑之丘的磅礴气势。我对城中所筑的琼楼玉宇和流泉飞瀑不太感兴趣，但上千种平时难得一见的神木斐林、奇花异卉让我大开眼界。就是在游玩的过程中，我认识了兹鱼。”她沉默了片刻，“我见到兹鱼时，他正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浑身是泥地在一个花坛里挖蚯蚓。他没有诸神那种居高临下的矜持，显得极其随和。他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各种丽而不媚的花草，还特意净了手采摘很好吃的果子给我吃，却忘了洗干净脸。由于他太随和，攀谈中我竟然忘了他的身份，口无遮拦地说天下最美的花朵，并不生长在县圃乐园，而是绽放在冥灵大渊。因为冥灵大渊有天下最纯净的水。”
我不禁说：“这个理由倒恰如其分。我在这儿见到的兰花和诸多水陆两生植物美得令人窒息。同样我曾经在现实世界中的江南，见过繁花似锦的美丽景观。”
“如果兹鱼不是花神，应该对我当时随口说的话会不以为然。毕竟在外界的传闻中，幽都的形象都极其阴森可怖。”乌萝做了一个手势，“那时，幽灵大渊还没有众多的奇花异卉点缀，显得空旷寂静。兹鱼与我相识后，热情邀请我昔日参观他培植花木的温房。可惜当日鬼母后土与诸神谈崩了，连夜带着我和众鬼返回了幽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兹鱼的邂逅成了可有可无的回忆。就在我几乎忘了他时，没想到他不顾禁忌，偷偷从神界潜入了冥灵大渊。侍候我的侍女们连续几天发现食物无故短缺后，在膳房布下了陷阱，把在幽灵大渊悄悄进行考察的兹鱼抓住了。鉴于各界处于敌对状态，我唯有匆匆请他吃了一顿饭，然后让他赶紧离开鬼界，免得引火烧身。”她倾身拉过一株盛开的花闻了闻，“可是没过多久，兹鱼又偷偷回来了。这一次，他带来了花种和树苗。并且兴致勃勃地跟我畅谈了他要在冥灵大渊培植花草的计划。因为他先前细致研究了冥灵大渊的环境、气温、土壤和水质。在他看来，把神界的有些花草移植到鬼界培育，会生长得更好。有诸多植物不喜欢风吹日晒，勿需蜂蝶传精授粉，在幽深之地种植会发育得出类拔萃。他对花草的痴迷令我不忍拒绝他的提议。他是我接触过的最善良的神袛。”
我表示理解：“别说是神，人世间喜欢花草的人，多数也具有温良的品性。”
“博士，我不得不说善良在污秽的世界里，很多时候是一个被蹂躏的词汇。”乌萝语调深沉，“随着越来越多的奇花异卉在冥灵大渊培植生长，这条幽深的极渊被妆点得美不胜收。可是这样一来，我偷偷收留多次来往于神界与鬼界之间的事情败露了。诸神怨恨兹鱼不务正业，为了取悦我竟然自甘堕落，偷盗了神界的花木。诸鬼则抱怨我有伤风化，纵容兹鱼栽培娇媚的花草，破坏了鬼界的*肃穆。于是，他成了堕落的神袛，我成了*的鬼姬，我们受到了各种各样的谴责。我不屑于理会太多的流言蜚语，鼓励兹鱼继续在冥灵大渊培育旷古绝伦的奇花异卉。有一天他跟我说要去县圃乐园取一种罕有的树苗，那知道这一去竟成了永诀。你是否听说过一种名叫三珠树的神树？”
我点了点头：“听说过。传说这种树原先生长在火山口，后来被花神兹鱼移种到县圃乐园。据称三珠树的枝干为金黄色，树叶为银色，所结的果实则像珍珠会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吃了三珠树的果实，就能成神，获得永生。因为太过于珍贵，所以县圃乐园中栽培三珠树的后园一贯戒备森严。有个故事说一条被囚禁在瑶池中的锦鲤总想偷吃三珠树的果实，为此诸神专门派一只金鸡守护神树。但只要金鸡一打盹，被锁链束缚的锦鲤仍蠢蠢欲动，故此就会地震。”
乌萝怕冷似地颤了颤身体：“那条被锁住的锦鲤就是兹鱼的元神啊。诸神在槐江山山脚弑了兹鱼，把他的躯体挫骨扬灰，却把他的魂魄封闭沉在瑶池底，让他承受冰寒之苦，累世疼痛不堪。这种恶毒的惩罚，则被称之为正义。”她垂头稳定了一番情绪，抬起头来指了指一簇枝干花叶皆晶莹洁白的花草，“兹鱼临走时，这株花突然枯萎了。他为它修了枯技败叶，不厌其烦地施肥浇水。兹鱼亡故后，我坐在这株花前伤心哭泣，眼泪落在枝干上，它一夜之间复活了，从此再不枯萎。为了纪念兹鱼，我把它称为绝迹花。它的花苗在别处生长，凡被除我之外的生灵触碰，马上会化为一滩水。所以鬼神诅咒这种花为怨鬼花。”
我感叹地说：“没想到这么漂亮的花，承载的故事却无限伤感。”
“在漫长的岁月里，并不是所有的往事都刻骨铭心，只要有一两件值得珍藏在心底就够了。”乌萝抬头看了看色彩不断变幻的液态天空，站起身来，歪了歪头，“天黑之后我带你进幽都。现在我们去做些必要的准备。”
我依言起身跟着她进了拱形门。
进门之后，一阵幽香扑面而来。诺大的厅内用各种珊瑚和石花隔成大大小小的房间，洞壁和洞顶上镶嵌着形形*的贝壳，几十颗摆放在蚌壳内晶莹剔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亮，令人叹为观止。
乌萝把我引进一间雅致的房间，示意正在往鱼油灯里添加龙涎香的鬼仆退下，招呼我在卧榻上坐下，毫不做作地说：“这是我特意用一只曾经陪伴我的老斑鳖的壳做的床。它存活了千年，却不幸在一次雷击中亡故，实在令我感伤。”
我抚摸着鳖壳的纹路，十分感慨：“传说中产自太湖的这种斑鳖体型巨大，力大无穷。大巫女娲补天时斩巨鳖撑住天的四极，漂浮的仙山名岛也承蒙斑鳖所托而不至于沉没。但后世无知的人把斑鳖误认为鼋，还专门刻斑鳖的像托所谓的功德碑。世事有时就这么荒谬。”
“斑鳖须在非常纯净的淡水中才可长久存活，人间污秽，恐不会有这种长寿之物的容身之地了。所以谬言流传实乃正常。毕竟天上水下有诸多所在人类不可企及。”乌萝挪了挪身子，转移了话题，“当下你虽具有鬼形，但要混进幽都仍不易。熏龙涎香能掩盖你身上的气味，可还有一道要命的关卡很难蒙混过关。因为在幽都门前立有一面由极渊寒铁铸造的鬼镜。这面旋转的巨大镜子不仅能令所有生灵显原形，而且散发的光芒阴冷无比，除鬼之外的异类根本无法抗拒。若要硬闯，你肯定会因冷光刺骨立马暴毙。”
“从前我听说过能使妖魔鬼怪现形的归墟神镜，没想到幽都也有鬼镜。”我想了想，“可否乘鬼镜旋转的间隙闯进大门？”
“以人的速度，办不到。”鬼姬从一个托盘中拿起几个奇异的果子递给我，“把这些碧色果吃了增加身体内部的热量。到时我背着你，让我的侍女们围着我们闯大门。可只要有一丝冷光射到你，你必然会如万箭穿心而死。愿不愿冒这个险由你决定。”（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