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妖精闻言望向湖面，眼放异彩。
人群中的许多傩巫涌上前，伏地向大傩帕莎膜拜。
大傩帕莎目空一切，不为所动。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斑鳖游出水面，驮着大傩帕莎四平八稳地沿滩涂走到祭台前停下，向台上的大巫女丑点头致意，随即把头缓缓缩入巨壳之中。
大巫女丑向大傩帕莎施礼：“大傩，自不周山一别，时光飞逝，久违了。”
大傩帕莎没有任何表示。
大巫女丑盘膝在祭台上坐下，不卑不亢地说：“若大傩为息事宁人而来，本宫着实欢喜。倘继续斗法，本宫也奉陪到底。”
大傩帕莎转动了一下眼眸：“女丑，你以为纠结一干乌合之众，就能阻止本座扫荡浊世吗？”
大巫女丑娓娓地说：“世道清浊，自有天定。大傩卓绝清高，何必沾染血腥，祸及天下，堕入魔道？”
大傩帕莎冷冷一笑：“自甘堕落的不是本座，是一众蒙心污眼的神傩巫鬼和卑劣不堪的人类。本座不屑于与群丑为伍，为魔又如何？本座鄙视尔等，尔等却只能仰视本座。”
大巫女丑面露悲哀之色：“大傩，莫非你决意与天下苍生为敌吗？”
大傩帕莎没有任何表情：“三千世界皆污秽不堪，恋生惧死之辈如蛆虫蠕动，谁配与本座为敌！”
大巫女丑强忍了一口气：“大傩，普罗大众与你素无恩怨。九天之下，九丘之上，九州九渊之中如今因大傩倒行逆施俱废，大傩何不放下屠刀，让聚于寅天各界众生安稳度日呢？”
“恩怨？”大傩帕莎在斑鳖背上来回踱了几步，开了口，“这个卑劣的词让本座作呕！大神白泽何在？”
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大神白泽身着白袍，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袂飘飘地登上了祭台，向大傩帕莎行礼：“一别经年，大傩风采依旧。”
大傩帕莎上下打量了大神白泽一眼，似乎看穿了大神白泽上祭台的真正用意，眼神变得无比凌厉：“大神本堪比无瑕美玉，可惜被俗世秽气所污，空灵之气荡然无存，已然憔悴多了。刚才女丑质问本座与世本无争，为何横施杀戮，个中缘由其实还在大神身上。”
大神白泽似乎怔了一怔：“此话怎讲？”
大傩帕莎踱步：“往昔宫之囚徒包藏祸心，不惜堕落与异类交配，形成人族。为争平等，蚩尤率众挑战神傩巫鬼，此举惊天动地，以至十三道崩毁，堵塞了各界回归之路。大神以正法之名，响应被吓破了胆的诸神弑了蚩尤，然而天下从此陷入混乱，污浊不堪。虽然大神一再升座宣讲十方八法，终无法正本清源。大神可知其中桎梏为何？”
大神白泽若有所思：“请大傩示教。”
大傩帕莎停止踱步：“只因大神弑了人杰，却庇护了人渣！而神傩巫鬼从此醉心于接受人渣的廉价供奉，姑息养奸，甚至狼狈为奸，导致各界众生整体走向堕落。浮华之下，尽皆虚荣。九丘之上，尽皆伪善。天下丑陋，不正是大神一手为了所谓的正义造成的吗？”
大神白泽沉默片刻：“大傩，本座弑蚩尤，全然为了公义，遏制暴力。更为了维护十三道。”
大傩帕莉冷笑：“屠刀之下，岂有公义？累世以来，打着公义的旗号大肆杀戮的神傩巫鬼和卑劣的人类皆以你为榜样，你的初衷本自纯洁，但自你之后，公义就被玷污了。赏罚皆被私欲污染，难有清白。你所竭力推崇的善，就此演变成了扭曲的恶。如果不竭力鼓吹善，不刻意排斥恶，不编织善恶的对立面，制造种种矛盾与争端，十三道有必要守吗？”
大神白泽轻叹一声，转身伤感地看了大巫女丑一眼，默然走下了祭台，隐入人群之中。
大巫女丑躬身向大傩帕莎施了一礼：“大傩心无尘埃，本宫自惭形秽。”
大傩帕莎面无表情：“若青衣重宝对天下作恶的人渣斩尽杀绝，何劳本座涉足浊世！”
处在人群中的青衣重宝欲言又止，埋下了头。站在她身边的大神折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宽慰。
大巫女丑闭目调息之后，睁开眼睛朗声说：“本宫本无意与大傩斗法，只要大傩容寅天之众在浩浩洪荒之中立足，本宫愿*立誓，从此各界众生洗心革命，只安于方寸之地，再无侵扰尘寰之举。”
此言一出，祭台下各界众生感动莫名，一浪又一浪地伏地跪拜。
大傩帕莎冷眼看着万众的举动，也盘膝端坐在斑鳖的背上，不带一丝感*彩的说：“女丑，你欲为庸众背负罪孽，舍身取义，实在愚蠢至极！你用至善之念杀身成仁，只会导致恶欲蔓延。以一善庇护百恶，就不会再有什么发自内心痛改前非的忏悔，浊世会更浑浊，正道将彻底崩落。念在你曾与本座齐肩并坐的份上，本座今日与你同受五雷大法垂炼，以验证公器平等，无关对立与善恶。本座多一丝邪念，必遭五雷轰顶，魂魄尽散而亡。你多一缕善意，必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大巫女丑垂头向大傩帕莎致意，抬起头来语调深沉：“五雷大法属普惠之咒，乃本宫所擅长。由本宫在寅天施法，有欺大傩之嫌。”
大傩帕莎面无表情：“女丑，屑小之辈绝无你胸怀宽广。以你之坦荡，本座更笃信公器之均匀。只是，你不必怜本座会万劫不复，也不必存为保全寅天之众甘愿献身之心。天道无亲，唯有衡度，就由你我来检验公允。”
大巫女丑微微点头。
两人互望一眼，同时闭上了眼睛。
万众噤声，将目光聚焦在相对进入禅定状态的大傩帕莎和大巫女丑身上。
一会儿，天上隐隐传来了雷声，千万道闪电交织在空中不停闪烁。
天幕变得漆黑如墨。
雷声越来越骤急。
无数道闪电似千万支利箭，从空中投射到大傩帕莎和大巫女丑身上。
一声炸雷传来，令人胆寒心惊。大众还没回过神来，炸雷连续轰响。
第四声炸雷响过之后，大傩帕莎身体向前倾倒，她在闪电的包围中挣扎着坐了起来，耳朵、眼睛、鼻子和嘴角溢出了鲜血。
第五声炸雷轰响，地动山摇。
闪电消失，天色骤亮。
祭台上升起一缕轻烟，大巫女丑化为了一抔骨灰。
万众骇然，不少人对着七窍流血却安坐在斑鳖背上的大傩帕莎匍匐下跪，瑟瑟发抖。
大傩帕莎闭目抬起右手晃了晃，七窍所流出的血自动回流，容颜显得比斗法之前更加靓丽。
天上传来的清鸣之声，十三只七彩斑斓的凤凰出现，在高空中绕着祭台盘旋。
大傩帕莎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仰头眺望了上空一眼，一抹极其复杂的笑从唇边划落。
这时人群一阵骚动。
我们十分意外地看到柏高在人群中手脚并用，或推倒或踢开跪伏在地的红男绿女，稳健地登上了祭台。
大傩帕莎看到柏高登台，脸上的肌肉跳了一跳，眼神却不泛嘉许之意。
柏高走到祭台中央，在大巫女丑的骨灰前怆然下跪，老泪纵横：“大巫，你殉节而死，换来的只是一干酒囊饭袋枉活，换来的只是更多的奴颜婢膝，这朗朗乾坤从此会更污秽不堪，他奶奶的值得吗？”
万众羞惭。
柏高长叹一声，拭了拭浊泪，取出小酒葫芦拔开盖子将酒在祭台上，随后把大巫女丑的骨灰吸入小葫芦中，盖上盖子站起身，看了大傩帕莎一眼，捧着小酒葫芦欲走下祭台。
大傩帕莎站起身来：“柏高，且留步。”
柏高镇定地笑了笑：“老朽这条贱命，不劳大傩动手。待老朽筑祠供奉了大巫的灵骨，自会自行了断。”
大傩帕莎微皱了一下眉，弹了弹手指，柏高手中的小酒葫芦脱手飞到空中，化为齑粉，粉末纷纷飘落。
柏高须发竖立，面对大傩帕莎，捏紧了拳头。
大傩帕莎背负起双手，端祥着柏高，语调冷森：“柏高，混迹浊世之中，有你这般傲骨者实属凤毛麟角。然而世道阴暗，浊流不容清者呐喊。往昔你不惧诸神淫威，替蚩尤敛尸埋骨，可是世间有几人祀奉人祖，又有几人秉承人祖风骨格物致知？一干人渣为了苟且偷生，不惜背弃祖宗，向神傩巫鬼屈膝下跪，万颂虔诚，这是何等的卑劣，又是何等的可耻！今日你再次挺身而出为女丑捡骨，义薄云天之举连本座也欣赏倍至。可是你若立祠供奉女丑，台下的蝼蚁之辈从此不会因女丑高尚而供奉香火，只会在困顿时装出一副可怜相乞求赐福，只会又有危难时怂恿别人牺牲而苟全自己的贱命。如此，本座宁愿女丑的骨灰飘洒于天地间，英灵长存，也不愿她的灵与骨在懦夫的乞求声和哀号声中被玷污！”
柏高沉默片刻，松开了拳头。
大傩帕莎缓了缓语气：“柏高，你涉足世俗，始终坚守正道，但在物欲横流的浊世里却被不断排斥，人性之恶你比本座体会更深。本座本有意遨你赴灵坞潜心参法悟道，怎奈今日你上得了祭台，可下不了祭台。可惜了。”
柏高抚了抚银须，哈哈大笑：“大丈夫一生但凡能做一两件自己愿做的事，生无可恋，死又何惜？”
大傩帕莎定定地看了柏高一眼：“本座无意剥夺你生死的权利。但你忘了，红色祭台宛如女性的*，可通天地，可孕育有，可含纳无，因此唯女性可以登台与天地沟通，与万事万物交感。你涉足红色祭台，无异于践踏了女性的*，亵渎了天道，必遭地火焚身，万劫不复。”
柏高仰头望了天空一眼，又扭头朝我们站立的方向看了看，向大傩帕莎施了一礼，盘膝而坐，坦然解散了银发。
三层祭台猝然冒出了蓝色的火焰，吞噬了柏高。
团队里的女人们抱头痛哭。人群中不少人却露出畏惧之色。
飞翔于天空中的十三只凤凰再次发出清鸣。
柏高在熊熊烈火中坐化。
大傩帕莎抬头瞅着盘旋于祭台上空的十三只凤凰出了一会儿神，挥了挥手，祭台在崩坍中连同柏高的骸骨瞬息之间飞灰湮灭，滩涂上唯留下被大火焚烧的沙土的痕迹。
大傩帕莎冷冷审视着人山人海的场面，扬了扬双臂，厉声说：“天道公允，但天理永远昭昭吗？为何百万之众，竞无一人置疑天理是否失衡？可见你们这帮人渣皆是欺善怕恶之辈，连禽兽都不如！至少禽兽不会眼睁睁看着同类惨死而畏缩不前！”
人群又一次躁动，却不是向前，而是仓皇失措后退。
大傩帕莎面露厌恶之色，及地长发由斑鳖背上飘起，她身后的大湖立时沸腾，亿万跳出水面的大大小小的水珠转化为火球，不断上升，场面异常可怖。
人群惊恐万状，走投无路，陷入绝望境地。
刺客把泪光盈盈的香宝宝推给我，掏出手枪快速上镗后递给程遥：“你枪法最准，乘大傩帕莎还没牵引火球攻击寅天，开枪杀了她，就能破了她的法，大浩劫就结束了！”
程遥不假思索的举枪瞄准大傩帕莎扣动了扳机。
射出的子弹在空中突然极速转向，射穿了程遥的太阳穴又射进刺客的脑门，待我们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倒下气绝身亡。
白狼发出一声吼叫，从礁石上跃起，双眼喷出火焰扑向大傩帕莎。
大傩帕莎轻巧地弹了弹手指，近在咫尺的火焰熄灭，白狼的眼珠相继爆裂坠落在沙地上，捂脸痛苦地翻滚。
楚雅鱼和胡莉冲下礁石，快速把白狼救了回来。
黑蜘蛛等人拔枪欲再次攻击大傩帕莎，被上骈和乌萝制止了。
大家围着死者和伤者，欲哭无泪。
大湖上密密麻麻的火球越升越高。
我俯身探视了程遥和刺客的遗体，欲替刺客抺上眼睑，手伸到中途又收了回来。我直起腰搂了搂小香姬和香宝宝，下了礁石，沿着沙地穿过祭台废墟，站在斑鳘前抬起了头，朗声说：“大傩，杀戮是天道的唯一准则吗？”（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