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傩帕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启了启唇：“没有唯一。”
我语调凝重地说：“既然没有绝对法则，大傩何必强调天道，又逼问各界众生天理是否昭昭？大傩所持有的大能，来自公器。如果弃了公器，大傩还能傲视苍生、任意杀戮吗？”
大傩帕莎突然笑了：“小子，作为人类，你所指的公器是否是指所谓领袖掌控的权威和权力？当领袖广施仁爱，就能泽被苍生，一旦倒行逆施，就祸害天下，是这样吗？”
我承认：“不错。”
大傩帕莎收敛了笑容：“公器不是绝对权威和权力。人类社会的卑鄙就在于迷信权威，把自身的自尊、自觉和自愿拱手相让，以为以此树立偶像就有倚仗，盖世英雄和枭雄的产生才荼毒了天下。你是公器的一份子却不自知，实与蝼蚁无异。”
我无言以对。
这时，十三只凤凰自空中缓缓下降，十三个骑着凤凰的绝色女人凌空广舒长袖，漫天花雨飘飘落落。
大湖停止沸腾，悬在空中的火球又转变为水珠此起彼落洒入湖中。
大傩帕莎扩张的长长徐徐垂了下来。
凤凰相继落地。
十三个女人衣袂飘飘地下了凤凰，恭谦地向大傩帕莎施礼：“大傩，久违了。”
大傩帕莎脸色阴晴不定地扫了十三个女人一眼，伸手指了指居中的一个女人：“句芒，你带着六傩六巫游遍千山万水，享尽天下美食，成就了绝色容颜却任由人间祸患瀕生，现在阻本座灭绝寅天意欲何为？”
大傩句芒跨前半步，和颜悦色地说：“大傩，本宫与众姐妹游历山水，研磨食法，首要是为了参悟万物生化育培、湿热清浊、枯荣冷暖、盛衰调和之理，享乐还在其次。往昔蚩尤忿恨神傩巫鬼以持盈保泰之名，行骄奢淫逸之势，故奋起反抗，导致天崩地裂，江河泛滥，祸及万物。诸神惶恐，蒙蔽大神白泽，不提自身恶欲，只论蚩尤暴虐，因此大神白泽在常羊山拒绝与蚩尤论法讲经，诛杀了蚩尤。此后大神白泽虽升座宣讲十方八法，但各界众生独奉杀戮为天道，争强斗狠，弱肉强食。因此伦常无序，世道混浊。如今大傩扫荡乾坤，意在清除世之污垢，还大千世界清白。此举虽能覆灭恶欲，也损害了良善。大傩居于灵坞，一贯倡导清音幽韵。本宫在世间实践十方八法，专研和合之术。所以本宫请大傩暂且不作灭绝之举，当着各界众生的面与本宫论述天地经纬如何？”
大傩帕莎沉默片刻，从斑鳖背上轻盈飘落于地，站在大傩句芒面前，指了指湖边的两块礁石：“好，本座就与你论杀戮之道与和合之术。也让堕落之众明了罪实难逭。”
大傩句芒微笑，与大傩帕莎走向礁石。
退缩的万众涌上前来，纷纷盘坐。
待大傩帕莎和大傩句芒端坐于礁石之上后，十二傩巫放飞了凤凰，盘坐于大傩句芒身后。
我欲往回走，大神白泽牵着小白羊走到我跟前，轻声说：“发生在你身边的事情我都看到了，我已经让大傩术器去探视你的队友，且放下愤怒和悲伤，就近听两位大傩讲传经法。只有领悟了生灵的生存之道，才能透彻死生。”
我回头看了看走到团队队友们中间的大傩术器，内心仍不免忐忑。我定了定神，与大神白泽走上前，在祭台的废墟一角坐了下来。
风和日丽，波光粼粼。
大傩句芒面对大傩帕莎开了口：“当初本宫随大傩由宫前往地球的情景，至今仍沥沥映目。那时在苍穹之下，日月循环，山水天然，风调雨顺，万物共生，呈现出自然映衬之华美，大疆磅礴。本宫记得大傩当时嘱咐，要珍惜源于自然的点点滴滴无偿馈赠。”
大傩帕莎微微点头：“不错。留存于世，每一次呼吸都有赖于天地山水调和之气。汲水解渴，取火保暖，采百物充饥，筑屋安眠。自然无偿赠与的一切，都当珍惜。”
大傩句芒娓娓地说：“那时，不阻奔流之水，不伐参天大树，不釆嵯峨之山，不摘灿烂之花，不开喧嚷之道，不扰禽兽巢穴，不捕产卵鱼虾，不惊鸟雀昆虫，俨然是自觉共识，无需戒律。各界众生遵行自然之理，避地火、避雷电、避地震、避山崩、避泛滥江河择地生栖，皆大欢喜。神傩巫鬼自公器所获之能，尽用于守护生灵之上，真正做到了物竟其用，各尽其才。”
大傩帕莎隐约一笑：“那是一段好时光。”
“由于合理地治理旱涝和瘟疫，各界众生得以安稳度日。”大傩句芒理了理乃膝的长发，“也许是日子过得*逸，神傩巫鬼之间出现了奢靡之风。筑华屋，穿华服，设豪华盛宴昼夜享用美食，无节制地狂饮美酒，聚众博釆成了风尚。继而导致了巨大的浪费。而服劳伇的仁却被迫过度劳作，境遇悲惨。严苛之下，仁才冒险与地球上的异类交配，诞生了蚩尤一族。”
大傩帕莎再次点头：“世之污秽，源自神傩巫鬼堕落。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惜人类的崛起没有铲除神傩巫鬼中的败类，致使三千世界更加混乱不堪。”
大傩句芒沉默片刻：“自十三道崩毁，蚩尤被诛，神傩巫鬼同样成为了地球上的流亡者。归途渺茫的神傩巫鬼为打压人类的再度反抗，一方面制订了种种戒律，划定了界限，另一方面又蛊惑人类侍奉神傩巫鬼，才能得到庇护和庇佑。人类作为宫与地球的杂交物种，兼具仁的智慧和兽的勇猛坚韧，唯一残缺的是作为杂交物种生理免疫功能和自我修复机能缺损，所以生老病死殊不可免。神傩巫鬼针对人类的缺陷，有意歪曲生死轮回之道，致使人类在迷信和困惑中无尽沉沦。”
大傩帕莎转了转眸子：“杂交物种的高端智慧总是受低端欲望牵绊，才是卑劣人类的最大缺陷。”
大傩句芒扫了万众一眼：“大傩，天下万物春夏育化生长，秋冬成熟凋零。此乃益损之道。人类只要遵行季节变幻生育、培筑、丰养和富藏，必不会滥用智慧，纵欲过度。恶欲消减，善念自然滋生。”
大傩帕莎哼了一声：“人类浸淫恶欲，百毒俱全，贪婪无度，逆天之举罄竹难书，不可教化！”
坐在我身边的大神白泽轻抿了一下嘴唇：“如我所见，不自省，纵有大智仍不免流于偏执。”
大傩句芒浅浅一笑：“大傩，人类的种种秽行，恰是在界限教条的裹胁下产生。美丑、好坏、善恶、贫富、高低种种教条划分的对立面，形成了界限排斥。过度追求优越和过度鄙视劣小，都会造成各种纷争。有界则百类不可兼容，无界则百类可以互通。界限消失，则恶欲遁行。敌意解除，则万灵同等。”
大神白泽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才是十方八法的精髓。”
大傩帕莎面无表情：“句芒，你以为芸芸众生能达到这等境界吗？”
大傩句芒诚恳地说：“大傩，生死之道，无非取舍。日月阴晴圆残，山水杂乱疏序，男女是非恩怨，在于调和。不过度迷恋美物，不过份索取财富，不奢侈浪费，不欲壑难填，不肆意炫耀，使能节欲。自觉就可自律，促成大道平衡。善用智慧能正确对待存废，富于情操能明析把握益损。所以，生化杀伐虽同属天道，但本宫恳请大傩放弃灭绝之念，让本宫和十二傩巫与寅天各界众生同践和合之道，共同在天下履行和谐之责，提升文明本质，重塑文明本色。本宫以为由无所顾忌的破坏者转变为有节度的捍卫者，无非如百味有序调和，酸甜苦咸自可融洽。”
大傩帕莎缄口不言。
万众鸦雀无声。
大傩句芒再三说：“大傩，世间曾涌现过如蚩尤、共工、刑天和柏高这等人杰，本宫相信智慧之光将照亮更多人坚定不移踏上共创和谐之路。”
大傩帕莎缓缓地说：“句芒，人杰罕有，糟粕众多。你的信心从何而来？”
大傩句芒轻柔一笑：“大傩，鲜花不拒绝腐土，莲藕不嫌弃污泥。只要众生摆正位罝，各施其能，善用其才，互依共存，世间自然祥和。”
大傩帕莎转头看着浩瀚的湖水出了一会儿神，转回头来：“句芒，当初神傩巫鬼和人类歪曲大神白泽倡导的十方八法，践踏有类无界的公理，肆意在天下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你不怕和合之道又被篡改，天下将更暴虐*吗？”
大傩句芒正色说：“若如此，将是天地间的悲哀。本宫愿与大傩立契约，倘和合之术不能维系世间正道，遭到玷污践踏，则丹山崩裂，湖泽崩毁。界时，大傩尽可施正法灭绝尘寰。本宫与十二傩巫自坠地火，万劫不复。”
大傩帕莎定定地看了大傩句芒一眼：“好，本座就回灵坞与八十万灵傩隐世继续修炼淬灵术。如你等在世间履行和合术奏效，可定期和不定期荐杰出之士到灵坞隐修。如和合之道殒落，则群山崩裂，江河泛滥，地火齐涌，本座履行契约施正法灭绝尘寰。你和十二傩巫御下职责，回还灵坞，不许为浊世殉道。”
大傩句芒和十二傩巫肃然，向大傩帕莎躬身致意。
大神白泽大大舒了一口气，露出天真姿态，嘟了嘟嘴：“算你狠。”
大傩帕莎站起身来，审视万众，最后将目光落在大神白泽身上。
大神白泽拍了拍小白羊的背，报以微笑。
大傩帕莎心照不宣地微点了一下头，转脸出声：“青衣重宝、黎伶、折丹何在？”
青衣重宝、大傩黎伶和大神折丹走出人群，向大傩帕莎行礼。
大傩帕莎沉稳地说：“你们在尘寰中饱受非难，身心憔悴，但仍执善念挺身阻本座大法，其善可嘉。就与本座回灵坞洗涤尘埃，淬炼精魂吧。”
青衣重宝惊喜交集：“多谢大傩提携。”
大神折丹隐隐一笑，点了点头。
大傩黎伶俯身向大傩帕莎下拜：“多谢大傩垂爱。本宫本负有教化各界万众之职，世俗混乱，也属失职。本宫愿留在红尘与其他傩巫协助大傩句芒践行和合之道。如大傩不弃，请将我隔世的血脉带上灵坞修习净化培灵之术吧。”
大傩帕莎微闭了一下眼睛。
大傩黎伶起身向三妖精招手。
三妖精和团队的队友们拥抱后，展翅飞到我面前落下，含泪带笑的看着我。
我替她理了理头发：“这几年老爷子一直在传你仙法，如今你能与大傩去灵坞研习上乘之术，也算告慰老爷子在天之灵。去吧。”
三妖精紧紧拥抱了我一下，跑向大傩黎伶。
几分钟后，大傩帕莎带着青衣重宝、大神折丹和三妖精上了斑鳖。
万众注目之下，斑鳖伸出头转动躯体，走下滩涂，进入大湖，踏浪而去。
大傩术器走到我面前，柔柔一笑：“我把程遥和刺客复活了，只是白狼的眼睛凭我的医术无法修复。”
我看了看活生生站在团队的女人们中间的程遥、刺客以及眼睛蒙着白布的白狼，无比欣慰：“大傩的恩义在下会终生铭记。”
大傩术器抿了抿嘴：“别尽说好听的，什么时候请我去家里好好吃一顿…”
大神白泽插话：“要请客就趁早。”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洪荒世界之劫已尘埃落定，百废待兴。现实世界之厄仍在蔓延。你就带着你的团队结束洪荒之旅，回归现实世界同样去践行和合之道吧。过去和未来都有相似之处，只有不懈探索才能冲破重重黑暗，迎来希望的曙光。哪怕为了理想一生漂泊，四海为家。”
迎着她的眼神，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大神白泽展露微笑，招呼大傩术器牵着小白羊走向人群。
我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转身走向团队的女人们。
不经意间，鸿鸿从滩涂上低空掠过，将套在小尾巴上的项圈甩给香宝宝，扇动翅膀去追逐在湖中移动的斑鳖：“大傩，大傩，等等本座，我也要去灵坞……”
我停下脚步，看着在空中飞翔的鸿鸿，点燃了一支香烟。
世界之大，总有希望的灵光在远方闪烁。
2017年12月12日（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