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嘉鱼山庄
一衍吃着草莓站在小庭院里，百无聊聊地用脚尖踢着摆在水井旁养着几条鲫鱼的木盆。
胖子拎着保鲜箱满面红光地走进来。
一衍听到脚步声，转眼看到胖子，立时兴奋起来：“臭胖子，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来回到门口看了好几遍了…快来看看莉娜和我钓的鲫鱼…”
胖子把保鲜箱放在石桌上，挪步走过去看了看，捏了捏鼻子：“鱼看起来都一般大小，不会是你们让吴岛主差遣人送来的吧…”
一衍推了胖子一把：“我们才不会像你一样没出息！又爱面子又老是弄虚作假。我们的能耐大着呢。泛舟湖上，还钓到其它的鱼，都放回湖里去了。你买到小羊腿没有？”
胖子摆了摆手：“老子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喏，现宰的老羊的一副小后腿，就放在保鲜箱里。”
一衍眨了一下眼睛：“为啥不买羔羊腿…”
胖子翻了翻眼晴：“羔羊和黄毛丫头一样，乳臭未干，不适合熬鲜汤。”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一衍在胖子的衣袖上擦手，“现在鱼和羊都有了，赶紧动手做啊！”
胖子挡开她的手，哼了一声，走到石桌旁在石墩上坐下，翘起了腿：“历来大厨下厨，不做杂活。莉娜呢？”
一衍忍了一口气：“采野葱和马兰头去了。”她走到胖子面前，掏出便笺和袖珍笔，“说说做鱼羊鲜汤的程序，我帮着莉娜做杂活。”
胖子看了看她，昂起了头：“真要想学艺，先给老子倒杯茶来。”
一衍跺了跺脚，进小厅里倒了一杯茶端出来放在石桌上：“真要摆谱，要不要我把莉娜找来给你老人家捶捶腿…”
胖子噎了一下，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茶：“老子并不老。”
一衍在他对面坐下，把保鲜箱推到一边，晃着袖珍笔：“那还摆什么臭架子？赶紧说！”
胖子不由缩了一下脖子，放下茶杯：“先找一个陶盆，放半盆井水，洒半勺子精盐，然后用一个竹篮装着新鲜羊小腿浸在淡盐水里。把盆放阴凉处大致浸一个半小时，让羊肉的血水沁出。这个过程中，给养在木盆里的活鲫鱼换两三道水，让鱼吐尽污垢。”
“嗯，听着像那么回事。”一衍在便笺上写着字，“接下来呢…”
“准备三个小火炉，一个砂锅，一个石锅，一个深口铜蒸锅和一大一小有盖的木桶。”胖子揉了揉下巴，“先升一个小火炉的木炭火，砂锅里加井水，把浸好的羊小腿宰成段，放进砂锅里用大火煮，水沸腾后放姜片和用纱布包着的一小包青花椒，开着盖子煮20分钟左右，端下砂锅倒了焯过羊小腿的水，把砂锅和羊小腿洗干净，在锅里放泉水，加一片陈皮，盖上锅盖，端上小火炉用小火炖羊小腿。炖的过程大致2到3小时，以汤汁纯白清爽，骨肉逐渐脱落，散发缕缕香气为宜。炖羊汤的关键是小火熬炖，火大了骨油的香味不能完全溶入汤里。”
一衍翻着便笺：“奇怪，你的头脑怎么变得这么清楚…”
胖子瞪圆眼睛：“老子一贯头脑清醒，只是智商低的人以为老子在装疯卖傻。”
一衍努了努嘴：“高智商的人从不卖弄自己有多聪明。羊汤差不多炖好后怎么做，继续说。”
胖子做了一个手势：“升另外两个火炉的火。一个用木炭，一个用竹炭。升了火，在深口铜蒸锅里面放小半锅泉水，加入半片洗净的荷叶端到烧竹炭的小火炉上烧水。之后，剖鱼、剔腮、刮鳞、摘除内脏，留鱼泡和鱼籽，把鱼漂洗后，用手把洗净的野葱的葱白折成几段塞入鱼腹，在石锅里放花生油，将锅放在烧木炭的小火炉上烧七八成热，依次煎鱼。待把鲫鱼两面煎至金黄，滤倒石锅中的植物油，在煎鱼身上分别滴几滴小磨香油和料酒，把火调整为中火，再在石锅里加入烧滚的荷叶水煮鱼汤。直到汤色浓稠，溢出香气为止。”
一衍匆匆写字：“然后呢？”
胖子揉了揉肩膀：“没有然后，到了这地步，杂活就算干完了。”一衍抬起头：“这就完了？说好的鱼羊鲜汤呢？”
胖子抱起了手：“羊汤鲜不鲜？鱼汤鲜不鲜？在两锅汤里放入…放入捣碎的红盐起锅，洒上切碎的野葱叶，你左舀一口鱼汤喝，右舀一口羊汤喝，是不是鲜上加鲜？”
“…可是…可是…”一衍转了转眸子，“我想起来了，还有事先预备的小木桶呢？派什么用场啊…”
胖子半闭着眼：“那是老子的事。老子动手了就要清场。历来老子下厨和上厕所，都不喜欢有人旁观…”
一衍扔下笔，负气地站起来：“臭胖子、死胖子，那所有的事你自己一个人干！”
胖子赶忙站起来，挤出了一个笑脸。
2.膳堂
夕阳的余晖中，脸被烟和汗水弄得黑一道黄一道的一衍舔着嘴唇，在墙外从窗户口窥看着索菲娅、紫月、程宿、桦岛弘一、田蕊、南斐和黛西先后在餐桌前坐下，一溜烟溜了。
一会儿，莉娜围着围裙，推着一辆餐车进来，给每个人派发了蓝水晶碗、银碟、银勺和银筷，以及装在小瓷碟里的玫瑰腐乳和切碎的凉拌马兰头，把餐车放在一边，含笑走了。
几个人互望。
黛西忍不住用筷子挟马兰头尝了尝：“…清凉可口，很好吃。”
桦岛弘一有些疑惑：“似乎这是吃粥的配菜…”
程宿用手指叩了叩蓝水晶碗：“别猜了，看这架势，鱼肉和羊肉总有一样能吃到。”
紫月看着南斐：“胖子的厨艺怎么样，你最清楚…”
南斐淡淡一笑：“经常出人意料。”
索菲娅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田蕊插话：“不是很好吃就是极难吃，就是这意思。总之不要期望太高。”
这时，胖子用另一辆餐车推着两只木桶进来。一衍拿着两把汤勺，像只花猫似的跟在他后面。
在众人的注目下，胖子把餐车推到餐桌前，表情复杂地打开了一只木桶的盖子。
木桶里奶油色的鱼羊鲜汤散发的香味，立时在室内弥漫开来。
黛西等人纷纷起身引颈观看，唯有南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一衍迫不及待地揭开了另一个木桶的盖子：“那桶香气扑鼻的是鱼羊鲜汤，这桶是用鸡头米和薏仁米熬的羊羹。战国时中山国的国君，就是因为在宫廷宴席上故意不分一杯这道羊羹给大臣司马子期，惹怒司马子期投奔楚国，带着楚军灭了中山国…”
程宿感叹：“吃货的心思真没人懂。”
黛西倾靠在餐桌上：“美食当前，还费什么心思。先喝汤还是先吃羹？赶紧分。”
3.走廊上
月色朦胧，灯影朦胧。
程宿靠着柱子，斜坐在栏杆上，抽着香烟看着夜色，一脸怅然。
紫月打开房门，裹着浴袍头发湿淋淋地探出了头：“程兄，还在为写回忆录的事心烦…”
程宿苦笑。
紫月趿着拖鞋走出房间，来到他面前，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悠悠旋转的灯笼：“有一句话，不知我该不该说…”
程宿低咳了一声：“不要说你曾经也是文艺青年。”
“我在校时，参加过合唱团，订阅过校刊，想参加拉拉队，没人要。”紫月笑了笑，“年轻时，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成为文艺青年的梦想，我不能否认这一点。说心里话，我心里很敬佩你。”
程宿似乎怔了怔：“…别一本正经的消遣我。”
“真的。”紫月一脸认真，“如果让我总是重复写开头，我早就拿根绳子找个无人的地方上吊了。但是你一直能不厌其烦重复，始终不放弃梦想，这份坚韧实在令人佩服。”
程宿抽了一口香烟，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愿原地踏步，但总是不满意开头…”
紫月扯了扯浴袍：“我能理解。只要追忆往事，过去在意不在意的点点滴滴，都是抹不去的回忆。”她的脸上晃过一丝惆怅，瞅着他，“但是昨天会成为过去，今天也很快会成为昨天。不如你不要刻意追忆遥远的往事，只记录今天所做的和思考的，那么你积累的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发挥出来。胖子着手于今天，就能发挥精湛的厨艺。南先生着眼于今天，随时能谈论各种不同凡响的话题。你真的应该多和他聊聊。你们有相似的经历，肯定会谈得来。”
程宿点头，站起身又犹豫：“南先生恐怕睡了，去敲门打扰他不太好…”
紫月笑了笑：“南先生从来不锁房门。”
程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没听见你夜里出过门，你怎么知道…”
紫月偏了偏头：“我愿意知道的事，都会知道。你明天去找他吧，今晚有人约他喝酒。”
4.索菲娅的房间
舒适的灯光下，南斐和索菲娅坐在欧式装修格调的房间里喝酒。
索菲娅轻轻晃动着高脚酒杯：“南先生，这瓶红酒放在我箱子里有些日子了，今晚我特意请你来喝。你猜猜这酒有多少年头…”
南斐靠着沙发椅背，瞥了一眼酒瓶，一脸认真：“来自酒神巴库斯故乡的葡萄酒，13个年份的是不折不扣的佳酿。”
索菲娅呷了一口酒，用杯口拭了拭嘴唇：“天上地下，你似乎无所不知。”
南斐喝干杯口酒，倾身持酒瓶给她添了酒，又给自己倒酒：“西方文艺复兴时期，很流行一句话，先知和游吟诗人早已死去，唯有酒鬼还活着。”
索菲娅开心地笑了：“该死的，那曾一度是西班牙海盗的口头禅。”
南斐也笑了：“后来美国在颁布禁酒令时期，贩运私酒的西西里黑手党徒说不说这句不会过时的话…”
索菲娅又呷了一口酒：“可是黑手党过时了。我在西西里半岛上没兴趣了解意大利黑手党的兴衰。坦率地说，在见到你之前，我花了很多时间，试图了解你，可是见到你本人，我反而觉得对你一无所知。”
南斐点燃了一支香烟：“有段时间，我也是试图了解索菲亚·罗兰，却未能如愿。”
“为了追逐自己的理想和幸福，不惜触怒天主教会，这样的女人无疑值得尊敬。”索菲娅放下酒杯，“你欣赏的人，都与众不同。”
“可能。”南斐一脸轻松，“在世俗里要像江河狂放不羁，历来不易。不过，叛逆好像是意大利女人的天性。尤其是天生有一头红发的女人。”
索菲娅咧了咧嘴：“别调侃我。有些东西纯属误解。曾经我对《马可·波罗行记》字里行间中对中国的描绘如醉如痴，来到中国后才发现，一直被这个下流坯骗了，他从来没来过中国。”
“应该是西方人都被鲁恩·梯谦丰富的想像力和美妙的文笔征服了。”南斐语调中肯，“作者本人肯定不会预见到，正是他天马行空的著作催生了大航海时代。随着新大陆的发现，生活在地球各个角落的人的生活，不管变好还是变坏，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多少也给了我些启示。面对宇宙，人类是渺小的。可是渺小的人类，拥有一颗包容天地的心。只要愿意，无论用什么方式，每个人都可以改变世界。”
索菲娅闭了闭眼：“凭这番话，我们得干了这瓶酒。”（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