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竺园门口
南斐在徐允瑭的相送下走出门，看到桦岛弘一坐在停靠在路口的敞篷跑车上，稍感意外。他向徐允瑭挥了挥手，在她的目送下，沿小径走出竹林，拉开车门，上了轿车。
桦岛弘一抽了一口香烟：“大白天私下幽会更容易激情燃烧，可风险也成倍递增。”
南斐一脸平淡：“这是你的经验…”
“别人的经验。”桦岛弘一看了一眼倚在门口的徐允瑭披散头发的性感姿态，发动了轿车，“徐小姐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像她这种女人，拒绝媚俗和平庸，不会轻易情挑他人。可也正是这种女人，一旦打开感情的闸门，往往为爱痴狂。所以人世间才有这样那样的私奔与殉情的凄艳故事。”他对南斐笑了笑，“但是老兄，你过往跋山涉水的经历证明，你不会为了男欢女爱出门。对你而言，仅仅为了爱，或者为了恨活着，太狭隘了。这正是我钦佩你的地方。”
“兄弟，你也是君子。”南斐一脸从容，“时光稍纵即逝而美梦易碎，人生终究短暂。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所在能摆脱世俗纷扰，摒弃无谓的是非恩怨纠缠，你我理应惜时如金。”
桦岛弘一深以为然，加快了车速。
旭日东升，牧野岛上风光无限。
7.小庭院里
黛西坐在石桌旁，饶有风趣地看着胖子用一套传统的石制器皿榨甘蔗汁。
程宿走进来，对黛西耳语了几句。
黛西触电般跳起来，匆匆走了出去。
胖子看了程宿一眼：“老兄又独自去野游了…”
程宿摇了摇头：“小妹不知从哪弄来几十只小乌龟放在地下室里就跑了，现在小乌龟到处乱爬，把黛西布置好的台面完全破坏了。”
胖子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拭了一把汗：“那野丫头整天就是没事找事。程兄，你坐着等一等，老子把汁榨好了你端过去。”
程宿心有余悸的看了看石桌，搪塞的一笑：“我就站在这等，琢磨琢磨一路走来想到的两句诗词。”
胖子压榨着甘蔗汁：“哪两句…”
程宿吟咏：“幽院梨花懒争春，红尘死生两不闻。”
胖子停顿了一下，继续榨汁：“有意境。再吟。”
程宿来回踱了几步，垂头想了想，抬起头来：“白云满地无人扫，丝竹隐约吟几声。”
胖子停止榨汁，扯下毛巾擦着手走过来：“程兄果然是骚人。不介意的话，老子把这诗调整一下，一字不改，可境界就不同了。”
程宿微笑：“当然不介意。”
胖子吟咏：“丝竹隐约吟几声，红尘死生两不闻。白云满地无人扫，幽院梨花懒争春。”
程宿大为赞叹，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兄弟，受教了，受教了。”
胖子把榨好的汁倒在一个大瓷壶里，把壶递给了程宿：“我们都没有当公子王孙的命，有才也要给那几个姑奶奶当牛做马。去吧，省得紫月和黛西像催命似的轮番来使唤老子。”
程宿笑着拎着大瓷壶走了。
胖子扭动着脖子揉了揉肩膀，正准备收拾榨汁工具，莉娜拎着一篮子蔬菜走进来：“胖子，等了三天了，鲥鱼还是没有送到。或者趁封岛前让人改送刀鱼来…”
胖子翻了翻眼睛：“刀鱼刺多，老子懒得弄。”
莉娜把菜篮子放在石桌上，在石墩上坐下，掏出手絹拭汗：“鲥鱼刺也多。那送河豚来红烧怎么样？”
胖子叹了一口气：“由于长江污染严重，这几种美味恐怕再也吃不到了。”他走过来坐下，“毒性越大的河豚越美味，关键是活杀之后要马上下锅烹饪，不然河豚死了即便内脏摘除的再干净，毒素也会扩散到全身，人吃了就容易中毒，轻则昏迷，重则死亡。要是还能弄到河豚，先让小妹来试菜…”
莉娜推了他一把：“别把有危险的事情都推给别人，要试我来试。”
胖子看了她一眼，倒了一杯装在小壶里的甘蔗汁推到她面前：“俗话说女人太漂亮，就心如蛇蝎。老子从你身上体会到这话太不切实际。你喝着甘蔗汁歇歇，今天的杂活老子都来做。”
莉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甘蔗汁，美滋滋地笑了。
8.环荷塘的路上
荷叶青青，春意盎然。
一衍啃着甘蔗，跟着白小弟悠哉游哉地走来。
春风拂面，万物润生。
一衍吃完甘蔗，在池塘边洗了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追上白小弟：“白小弟，千影宫还有多远啊，脚都走疼了…”
白小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宅子：“就快到了。你这丫头就是性急，辜负了这一路的美景。”
一衍皱了皱鼻子：“花啊草啊荷叶啊，有什么好看的？哎，千影宫里的绣娘是不是和你是同门…”
白小弟昂了昂头：“老子无门无派，从不与他人为伍。老子是看在你在老子眼中还稍稍顺眼的份上，才带你去千影宫走走，让绣娘们给你做几套衣服，免得你穿戴俗气。”
一衍瞅了瞅自己的打扮：“我穿的都是时尚品牌…好，好，白小弟，你嫌我俗气，我以后不带好东西来给你吃了。”
白小弟翻了翻眼睛：“美味佳肴又不是你做的，不俗。什么时候还有汽锅鸡汤喝啊？”
一衍扬了扬头：“我大哥大姐精挑细选，每道菜只做一次，隔三差五就有好吃的，馋死你。”
白小弟抚了抚胡须，挤出一个笑脸，碰了碰一衍：“女孩子动不动就怄气，老的快。我们是好朋友，但凡有好吃的你肯定会给老子留一份，是不是…”
一衍努了努嘴：“除非有好玩的，你都带着我玩。”
白小弟转了转眸子：“现在就有好玩的，玩不玩？”
一衍一脸好奇：“玩什么？”
白小弟指了指前方一栋大门两旁花草丛生的宅子：“逸闻居里住着一群疯子。”
一衍感到意外：“白小弟，岛上还有比你更疯颠的人吗？”
白小弟哼了一声：“老子不是疯癫，是超凡脱俗。”他拖着一衍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抓起一把小石子，分了些给她，挤了挤眼睛，“我们用石子砸这群疯子的门，敢不敢？”
一衍窃窃一笑：“敢。”
两人互望一眼，争先恐后往逸闻居的大门上扔小石子。
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动静。接着，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诸君，似乎，有人，在、敲门。”
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响起：“非也。恰似春风有意惊粉尘。”
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不然。春风独恋池畔柳，不屑推敲朱阁门。”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蒲草青青，徐风扭扭。娇羞娇羞，春意盎然。蒲草青青，和风摇摇。丽雅丽雅，春意雍容。蒲草绒绒，疾风飘飘。曼舞曼舞，春意阑珊。”
一个带有磁性的声音响起：“草木舒绿袖，素云荡天河。百鸟鸣放歌，飞泉奏雅乐。往来有红鱼，碧潭泛涟波。悠然弄春潮，清风戏莲荷。”
一个冷艳的声音响起：“梦寐向幽境，花叶撩水影。宛若携春梦，桃李戏南风。江湖易沧桑，淡泊皆从容。散发依古藤，碧池钓青天。”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有意求索万物生，奈何天涯在外门。秀色满园不长驻，无限春风似路人。”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绿茶杯中浮，访客有几人。清风穿堂过，君子走侧门。”
白小弟听到门响，赶紧拉起一衍的手往前小跑。
9.地下室
田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甘蔗汁，瞅着黛西：“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搽了什么与众不同的香水吗？”
黛西瞥了在座的索菲娅、桦岛弘一、程宿和莉娜一眼，闻了闻衣服，又闻了闻手，无可奈何地一笑：“田大小姐，我不像你，一天可以从容换几套华服，仪态端庄。我刚把在地下室横行霸道的几十只小乌龟捉了放进池塘，好不容易才收拾好桌面，累的半死，你就别取笑我了。”
桦岛弘一抽了一口香烟：“会巧梳妆和勤干活的女人，都很有女人味。”
黛西在椅子上坐下，嘘了一口气：“如果我是傻妞，一定会被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
大家笑了。
在宽松的气氛下，南斐和紫月走了进来。
待两人坐下，黛西给他们倒了甘蔗汁。
南斐接过程宿带来的香烟点燃，呷了一口甘蔗汁，微微一笑：“常言道，甘蔗没有两头甜。说的是事情存在优劣之分的朴素真理。但在人类历史上，并不是只有优秀的文明和文化承袭下来。相反，野蛮和卑劣的文明与文化在漫长的岁月里，肆无忌惮的在人类世界里大行其道。造成这种本末倒置的现象，源于人类私欲的极度膨胀。习惯上，现代学者把华夏文明史粗略划分为上古、中古、近代和现代四个部分。其中上古时期的文明史，几乎都是各种零碎的传闻和加油添醋的各类神话、傩话、巫话、鬼话和仙话。历史的本来面目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到了中古时期，各种文明相互碰撞，文化在春秋和魏晋两个时段大放异彩。然而中古的历史被屡屡篡改，留给后人的是一大堆浸泡在血腥中的谎言。近现代史也出现了两个特殊的时段，一个是明朝中后期，另一个是民国前中期。前者缔造的文化影响了世界进程，催生了西方文艺复兴和资本主义萌芽。后者传播的文化却没能促使一个古老国度的真正复兴和崛起。”他顿了顿，“客观地说，作为世界文明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华夏历史上诞生的母系氏族社会原始公有制和父系氏族社会原始私有制，是华夏文明最显著的标志。崇尚万物有灵，氏族部落实行公共财物分配，走婚制，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和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是母系氏族社会通行的文明特征。这一特征后来被归结为无为而治的典范，却无端加了诸多条条框框。父系氏族的主要特征是强调主神崇拜，维护族徽，刻意划分尊卑，排斥和打压异族。私囤财物，实施一夫多妻制，强制推行货币交易。这两大文明体制的最大区分在于，母系社会体制追求安居乐业，维护氏族血统纯正，不刻意制造恶性竞争，恪守传统繁衍生息。因此在社会发展史上变数最小，却又因固步自封，在甘于自我满足的氛围里，没有对文明的传播和文化的进步取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以至经过几千年的社会演变，远远落后于时代。而父系社会体制奉行开疆拓土，追求个人荣耀，标榜贵族精神，竭力打造宗族和家族声望，践踏公义，钻营私利。因而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社会动荡，导致一个又一个的朝代兴盛衰亡。这其中产生了无数的英雄传奇，当然也少不了关于美人和财富的渲染。可是，英雄和懦夫，在畸形的社会体制下，终究都只不过是一抔黄土。”
索菲娅思索片刻：“那么在上古时期，母系氏族社会体系和父系氏族体系是先后更替的文明体系呢，还是从一开始就是截然不同创生的两大体系？”
“把上古文明笼统地归类为这两大体系，其实是草率的。”南斐十分明智，“在以氏族为载体形成大大小小部落的早期人类文明社会，原旨宗教体系是左右人类生活的指南。神系、傩系、巫系、鬼系和仙系所设立的宗教祭祀仪式、仪轨和生存法则皆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各个系都由女性掌控和引导。所以，有的部落的最高决择者既是女傩、女巫、女神、女鬼和女仙，又是女首领。有的部落的首领是男性，但氏族中大小事情的决择权仍在担当超越世俗权力的女性手中。这一现象直到商朝晚期的末代帝君子受企图挑战权威，大肆残杀女巫才有所改变。可是子受因此遭到南方八百个部落的女巫的诅咒。结果姬昌在周国筑了三层灵台，向群巫表示虔诚，由此汇集了诸部落百万之众，推翻了商朝。他的儿子姬发创建周朝之后，授意其弟姬旦篡改了夏的礼制和商的宗法制，形成周朝的礼法，大肆鼓吹君权神授，极大削弱了宗教的势力。到了战国时期，原旨宗教纷纷陨落，封天禅地，尊神敬鬼，崇巫拜傩从此成为世俗王权假装神圣的游戏，之后诞生的宗教体系，成了依附王权的帮凶，而假借神傩巫鬼仙之名在人间招摇撞骗的骗子，从末绝迹。不管怎样，华夏民族从上古沿袭的古姓皆由女性创造，这几个姓氏后来演变为了百家姓。所以，母系氏族社会体制和父系氏族社会体制，不是相对割裂的文明体系，而是在错综复杂的社会进程中不断转换的机制。上古时期任何一个氏族部落最隆重的祭祀仪式，却变成了再也无法凝聚人心的各种节日，通过仪式和仪轨传授有益知识和生存技能的初衷已经丧失殆尽，这是人类文明在进步中节节倒退的悲哀。”
众人陷入了沉思。
半晌，田蕊隐隐一笑：“南先生，你所拥有的见识，常人无法企及。”
南斐神色凝重：“对从前的种种误解，只会导致后人的盲从和执迷不悟。”他缓了缓语气，对程宿一笑，“程兄，后羿射日这个故事，你一定不会陌生。”
程宿点了点头：“这个故事说的是在远古时期，有一年天上突然出现了十个太阳，致使人间酷热难耐，万物枯萎，江河枯竭，各种妖魔鬼怪纷纷出现，人畜在饥渴难耐和妖魔鬼怪的侵袭中纷纷死亡。在人类面临灭顶之灾的生死关头，有一个勇敢的猎人站了出来，拉动长弓，连续射落了九个太阳，又不辞辛劳辗转四方，诛灭了祸乱人间的各种邪魔恶兽，拯救了人类。这个伟大的神箭手，就是出自有穷国的后羿。”他在烟灰缸里揿灭烟头，“关于这个传说，我曾经在世居怒江大峡谷中的傈僳族村寨里，听到了另一个更精彩的版本。在傈僳族累世口耳相传的故事中，天上出现的是12个太阳，被射落了11个，其中有一个滚落在大渊里，化为了沸腾的溶浆，四处奔涌，一泻千里。后来溶浆在群山中剥离出来的大渊峡谷，化成了水流汹涌的河道，形成了怒江、独龙江、澜沧江、金沙江、元江、墨江、南盘江和红河。”
紫月心念一动：“南先生，按照程兄所讲的世代在傈僳人这个古老民族中流传的传说分析，后羿射日这一神话会不会讲的正是腾冲火山群大爆发引发的波及面很广的大灾难呢？”
南斐淡淡一笑：“有些源之古老的传说之所以令人着迷，是完全颠覆了人类有限的想象力。记得当初为了了解后羿射日这个传说蕴含的历史真相，胖子陪我去过云南的福贡、腾冲、墨江、绿春、罗平，四川的攀枝花、宜宾、珙县、雅安，广西的富川、合浦、灵山、兴安，湖南的长沙、茶陵、城步，浙江的上虞、嘉善、龙游，江苏的射阳、句容、昆山，以及广东的雷州半岛。”
黛西在大屏幕上连续展示了上述各区域的相关画面。
莉娜啧了一下嘴：“仅为了一个传说就跑了这么多地方，看来胖子和你在一起，也真见多识广。”
“综合各地对后羿射日这个传说的不同说法，这场天灾的起因是由于腾冲火山群的大爆发，导致四川盆地，长江珠江长中下游流域灾难叠生，已然是事实。所谓天上出现十个太阳，是弥漫的火山灰在空中形成的太阳折射的异象。近年来世界各地火山爆发或大暴雪之后，天空中也会出现多个太阳或多个月亮的奇观。”南斐语调平稳，“传说中的后羿是有穷国的大首领，这个国度在一些古代文献中，被描述为处于穷神厉鬼和瘴气毒蛇出没之地。根据我的走访，这个区域处于云贵高原上的哀牢山脉和横断山脉之间，也就是云南多个民族称之为‘江外’ 的红河南岸一线。我个人认为，有穷国的位置，大体上在如今的云南江城至墨江，这一带当下以盛产普洱茶闻名于世。但是在上古时期，这里除了有穷国，还有被称之为诸神的下都的龙月宝城，即由众神之神西王母掌控的赤县神州。”
桦岛弘一闻言不禁动容：“老兄，这么说，真的存在过神的国度…”
南斐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除非你认为有关天照大神的传说，无非是空穴来风。”（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