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帮凶。”南夜臻募然失笑，苦涩难当。
“臻儿，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师父的用心。”洵阳依旧是那般高高在上的神色，只是对上南夜臻悲凉的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玥儿，走。”
“这小犬崽，师父就这么放过了？”冷玥惊道，她一向对妖毫无怜悯之情，看见南夜臻对那韩潋如此爱护，本就不解。见师父存心放过，更是不甘了起来。
“妖力散尽，带上这一身的伤，能不能活下来也不一定。就算治好了，以后恐怕连个普通人都不如，难道玥儿还怕他将来找上门来继续寻仇？”
“不……”冷玥心知师父决定的事情，自己也改变不了，只能撅撅嘴，然后跟着洵阳离去。
“阿佑！快传御医……不，不能找御医……”南夜臻关心则乱，感觉到怀中韩潋的气息越来越弱，脑子里就一片混乱。
“凡间的普通医生不行……潋潋，你要撑住……阿佑，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妖界神医在哪里？”
南夜臻虽然心急如焚，阿佑却相对冷静。见自家主子主动提及妖界中人，他不由迟疑道：“那是妖类……”
“无论是谁，只要能救潋潋！无论任何代价，你现在便去把他请过来，快！”
“是。”
潋潋，你一定要支持住……潋潋……南夜臻将韩潋紧紧抱在怀中，将额心顶在他的肩窝里，一遍又一遍的唤着他怀中的人。
马车终于到了风苑门口。
“书影公子……”芸熙轻声将靠在窗边睡着的书影唤醒，心中却是不忍，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也从没见他如此疲惫过，可见当时救回凌啸，他费了多少的修为和精力。
书影一向浅眠，很快便醒了过来，下了马车。
子墨和妤惜早已在风苑门口候着，见到书影回来，都露出喜色，尤其是妤惜简直是笑开了一朵花。只是在马车上的人下光了之后，妤惜奇道：“咦？凌殊呢？他没回来么？”
无视于芸熙使的眼色，妤惜坚持不懈的好奇道：“书影公子，凌殊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却遭到书影一个温柔的笑眼，吓得噤了声。
书影公子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妤惜只能疑惑的看向和书影同行的芸熙，却见她无奈一笑，什么都不说。
一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入府。妤惜却突然没头没脑的叫了一声：“哇。”
书影眉心微拢，顺着妤惜诧异的眼神看去，风苑的前院里毫无预兆的出现一个黑衣人。
他穿着皇宫里的侍卫服装，面容沉闷，眼神冷静。看身手，应该是凡间里的一流高手。
子墨走在最前面，不明来者何人，立马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芸熙和书影的前面，皱眉睨着前院不请自来的陌生人：“居然敢闯进风苑？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阿佑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眼下时间紧急，更是没有寒暄饶舌的功夫。当下抱拳对子墨身后的书影恭敬道：“人命关天，还请书影公子可以移步跟我前去救一条性命。”
“我家书影公子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妤惜双手叉腰，一副看不起他的姿态。
咱们风苑的书影公子是什么人物，是你说请就能请的动的？？
阿佑也知道自己有求于人，不好动武，只能补充道：“我家主人说了，只要你愿意出手帮忙，便不计任何代价。”
书影眯眼看着他淡笑，目光逡巡在他脸上片刻，终于敛了笑容问道：“上次七夕祭典时，我在望月阁上见过你，你站在二皇子身边。”
书影一直以凡人的身份在这京城居住，即使是妖界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便是狐族出名的神医，何况是一个皇宫里的侍卫突然找上门来说让他去救命，岂不稀奇？
“时间紧急，请书影公子先随我去。”阿佑低着头，姿态恭敬而紧急。
书影细细看他眉眼间的隐忍，心里猜测着各种可能，温润如玉的脸上依旧笑若春风：“既然是二皇子相邀，那我自然不好拒绝，阁下请带路吧。”
“书影公子……”妤惜诧异的看着他，原来那个高冷不近人情的书影公子呢？？
“公子，别忘了和那个人约定好的时间……”芸熙忍不住提醒道，他们这次回来便是为了赴约。
书影轻笑着点点头，跟着阿佑翩然而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找我，又是为了救谁吧？”书影一直和阿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袭青衫在快速的奔行中依旧风度翩翩，犹如羽翼翻飞。
以如此快的速度穿梭于房屋顶上，这位书影公子居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果然不是凡人。阿佑虽然诧异，但面上依旧不起波澜，尽量保持平稳的音调道：“早就听闻世间传言风苑主人医术高明。因为我家主人身边的侍卫正在生死关头，实在不得已才去打扰公子。”
“哦……”书影勾唇一笑，乌墨般的眼线轻佻，“如果不和我说真话，我可回去了……”
阿佑见他身姿一转，居然稳稳的就停在了屋檐最高的那一角上不动了，当下急道：“别，人命关天，还请书影公子不要计较我刚刚的托词，我告诉你真话便是……”
书影好整以暇的笑望着他，青墨般的眸子映衬着天光云影煞是漂亮。
“那晚，大皇子的侍卫凌啸遇害，我其实一路尾随，后来见你救了他。之后查一些妖案的时候又顺便查了一下你的身份，这才知道你是妖界的神医。”
“那么说……二皇子要救的是……”书影的脸色微变，他看过凌啸的记忆，又怎会不知，二皇子南夜臻身边唯一非人的侍卫是谁。一个皇子能够如此不管不顾的来请自己，只怕……
“走。”书影动作奇快，转眼间变了神色，身影如风一般飘到了前方老远的地方去。
阿佑看的一愣，想要追上去却是花了毕生的功力。
房门打开的时候，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南夜臻已经将韩潋身上的血口都做了简单的包扎，血已经止住。只不过，洵阳下手颇狠，韩潋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小的冲击，又刚刚服了化妖丹，整个人即使是晕厥状态，也不断挣扎呻吟，气息奄奄，情况十分危急。
看见阿佑带着一个青衫公子翩然而来，南夜臻不由分说便抓住书影对他道：“救他，拜托你。”
书影挑眉看他认真的神色，露出一抹轻笑：“我书影的诊金一向不便宜。”
“无论书影先生要什么都可以。我说了，不计代价。”
南夜臻的眼神不容半分质疑。
“好，这个人情先留着也好。”
书影轻轻一笑，目光往韩潋的身上轻轻一带，慵懒的神色正经了几分：“下手的是谁？”
“……洵阳。”仅仅是一瞬间的迟疑，南夜臻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书影桃花般弯弯的眸子里突起波澜，漾起细密的恨意，就连一直勾起的唇角也变得冷凝下去。
“洵阳……居然是他？”温柔的一声冷笑，书影朝魂不守舍的南夜臻道：“给我准备一些东西，然后将门关上，所有无关的人都不要出现在这院子里，以免影响我集中精力。”
书影交代完所有的事物之后，南夜臻深深看了一眼床上脸色如纸的韩潋，久久都不愿撤回目光。
“殿下。”阿佑跟在他身后，轻声唤回了他的神智。南夜臻这才狠下心，带着他出了房门，去准备所有需要的东西。
书影端详了韩潋好一会，对他痛苦的神色视若无睹，倒是细细打量起他的五官。
“一点都不像……你真的是凌殊的双胞胎兄弟吗？”轻轻一声叹息，书影伸出手，将手心里慢慢聚拢的青光汇集到韩潋的额心。
韩潋体内猛地腾起一阵金光，和书影手上的灵光相互排斥。偏偏韩潋体内的金光霸道，时不时脱出韩潋的身体，似乎想要吞灭书影手中的青光。而韩潋身上似乎也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将他身上这股金光往外驱逐。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窗外的阳光亮了又暗，书影的额前也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花了多长时间，那道金光才被书影手上的青光吸引，逐渐脱出了韩潋的身体。
“来啊，相比他这样弱小的犬妖，你们应该对我的内丹更感兴趣吧？”书影漫不经心的笑着，看着那些金光被自己的灵力吸引过来，拼命想要吞灭手中的内丹，突然便沉了脸色，用另外一只手飞快的施法定住了那些不老实的金光。
那道金光似乎拥有自己的意志，发现自己被书影所控制，立马不安分的跳动起来。
“破！”书影双手合十，瞬间将那道金光在手中打散。
金光虽散，书影手中青色的内丹却也黯淡了不少，他勉力撑着身子靠在韩潋床头喘息了一会，嘲讽般微微一笑。
“我已经帮你驱散了洵阳的咒术，至于化妖丹，你应该可以自行排出体外吧？”
床上的韩潋听见书影的话，突然睁开了双眼，眼角带着狂浪不羁的笑意。
“没想到你会愿意救我。”
书影温润一笑，声音却冰冷的很：“我救的不是你，而是凌殊那位双胞胎兄弟，你到底是谁，看情形，你似乎附在这躯体里很长时间了。”
“你猜？”韩潋哈哈大笑，即使病弱，却依旧神色狂妄：“从他出生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和他分享这具躯体了。你不会想着如何把我驱逐出去吧？”
书影却摇头淡笑，无所谓道：“你妖力强大，呆在他身体里未必是坏事。何况，我也管不着。”
“……”韩潋突然沉默起来，目光中多了一份凶狠。
“这么多年了，我从未想过，妖类居然会变得如此孱弱，在人间居然被欺凌的如此厉害，要不是我元神不全，六识未复……那个老儿，哪有这样的机会！”
书影观摩着他神情的变化，唇角一直带笑却不说话。
“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可以帮我个忙么？”韩潋变脸颇快，一下又恢复了之前狂傲的姿态。
“你说。”
“我背痒。”
“……”书影淡挑眉梢，几欲甩袖离去，换得韩潋一阵狂笑。
之后便是辅以汤药针石，书影又细细的用自己的妖力为韩潋疏通了所有经络，驱净五脏六腑中残留的所有淤血，才终于消停下来。只不过，做完这所有的事情，已经是傍晚时分。书影眉眼间的疲惫之色又重了几分，身姿也越发虚浮。
“你比上次所见之时，要弱上许多，似乎耗费过大量的妖力。”
书影尽量忽略这个有些不安分的妖，但他却完全不把自己当个虚弱的病人，聒噪的很，似乎许久不讲话，一讲起话来就没完没了，态度又傲慢又无理。
“作为狐妖，你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强者了。你今年多大了？”韩潋的语气就像是在问一个小娃娃。
“不然你以后跟着我，做我的下属，一起在这凡间闯出一片天地？”
“你就不能把我翻个身，帮我挠挠？我真的背痒。”
再然后，韩潋便安安静静的闭了嘴，没了声息，因为书影一掌将他打晕了。
树影摇晃，微风乱入人心，吹弹着让人不安的曲调。
南夜臻好不容易等到院落的门打开，听到书影说一切安好，甚至化妖丹的药力也消除了，才终于放松了表情，露出一丝松懈的笑容。
“殿下，你也累了一天……”
“我要去看潋潋。”南夜臻不由分说，和书影道了谢便匆匆往院落里走去。阿佑在旁边看着，只能低低叹口气。
“书影公子，我送你出去。”阿佑转而看向书影，却发现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幽静的房间里，黑暗蛰伏在每一个角落，睁着无数双血淋淋的眼睛看着房中的一切。
南夜臻刚走到门口时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踏进房门后，在黑暗之中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庞，心脏一阵紧缩。
能闻到他的呼吸声……虽然很微弱，但至少他还活着……
之前抱着他，感觉到他的气息逐渐流逝时，还以为真的就要永别了……南夜臻百感交集，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能够和他的呼吸一样恢复正常。这短短一天的经历就像个噩梦，比起自己以往那些死里逃生的时刻都还要惊心动魄。
“潋潋，还好你还活着……谢谢你还活着……”南夜臻坐在床边，俯身抱住床上的人，抓着他渐渐回暖的手指，忍不住轻微的颤抖。
“滚。”
黑暗的宁静被豪不留情的打破，南夜臻楞了一刻，慢慢起身看向身下的人。
不，是妖。
鲜红的眼睛犹如夜里一盏孤独的幽灯，总是冰冷的挂在遥不可及的远方。韩敛冷冷看着他，血红的眼睛里有挣扎，有愤怒，有隐忍，有太多太多的感情却无法发泄出来，最终只化为这一个字。
南夜臻坐化一般，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脸庞。
“我不想看到你。”韩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的说到，从始至终都笔直的对视着他的眼睛，满含怒火。
“……”南夜臻看了他许久，想要说点什么却还是没张嘴，静静的站起身，站定了许久才转过身，向门外走出去。
他的步伐又沉又缓，似乎随时都会停下来，却又不得不继续向前离去。韩敛看的双眼发直，忍不住哑声道:“你不该救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救我。”
他低低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在南夜臻心里也穿梭来去，捅出无数风口。
“可是我最庆幸的事情就是救了你。”南夜臻尽量放低了音调，背对韩敛的身影稳如磐石，坚不可摧，“就算再重来几百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两人都同时陷入了沉默，南夜臻始终背对着韩敛，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韩敛眼中的血光似乎清减了几分，却依旧一脸凝滞，千言万语都已经被现实击的粉碎，连同那些以往的点滴随风而去，他又有什么好说的？
“师兄，命令剿妖的是当今圣上，也就是你的父王，我只是奉命行事，若要问，你也应该去问他才是。”
原来，原来他的父皇才是罪魁祸首……是杀害韩晓和那些妖怪的人……找了那么多年的仇人，自己却和他的嫡亲朝夕相处了这么多的岁月而不自知。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修炼妖术去报仇杀了你的父皇，你应该很开心吧？”韩潋挣扎了许久，终于目光沉寂下去，面如死灰的冷笑着。
房间里回荡着他怪异的笑声，让南夜臻再次心疼起来，他静静的看着房屋外的夜色，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所有的心事都被他化成一声低叹，他在月光中低头回首，苦苦笑着，对韩潋道：“有位神医已经将你体内化妖丹的药力消除了，若你想报仇……”他顿了顿，接着说：“随时可以找我。”
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静，南夜臻静静停驻了片刻，便走了出去，只留下韩潋一个人呆呆的在床上盯着房顶发呆。
月莲花依然静好，在烟雾缭绕的温泉池畔静静吐着芬芳。
“殊儿？”
“殊儿？”
凌啸唤了好几声，凌殊才从呆滞的状态中晃过神来。
“怎么了？”凌啸靠近他的额头，探了探他的温度。“你今天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凌殊有些尴尬的摸着自己的额头，吐了吐舌头，继而笑道：“没什么，就是温泉太舒服了，有些傻了。”这么说着，他的眼神却有些落寞。
明天便是和书影约定的最后一天了……虽然已经决定好了，却不知道明天该如何开口。如果请求师父一起留下来呢？这里毕竟是他的故乡……他的医术又那么高明，留下来照顾族人应该也不错吧？
凌殊不知道的是，他此时光着雪白的上身，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青丝落在水里的样子有多勾魂夺魄。
漫漫云雾中，他的青丝在水里纠缠，荡漾在雪白的肌肤上，散发着柔软而妩媚的气息。青丝半掩下柔美的下颚和润泽的唇角相互映衬，加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和半垂的眼眸，自然而然的勾勒出一副极美的画卷。只是这画卷中人却不自知，还时不时托腮望着月莲花发呆，偶尔咬唇的样子也是让人心醉不已。
凌啸本来就和他离得很近，见他这样时时出神，终于忍不住伸出手……
“我以后叫你父亲还是爹爹好呢？”凌殊突然皱眉说道。
虽然隔着迷离的雾气和缭绕的清香，他的声音却毫无障碍的传了过来，给了凌啸一个措手不及。
“今天早上，看见那些狐族的小孩子们都这么叫自己的父亲。小时候我不懂事，见小潋不愿意这么叫韩晓，便学着他直呼你的名字……现在长大了，似乎也该懂点事了。”凌殊转过身来，清澈的目光如水，几乎要和这雾气、水光交融在一起，化成千千万万无形的网朝凌啸罩下来，让他无处可逃。
凌啸已经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心里的某处却灼烧着，隐隐作痛。
“我以后叫你爹爹，好不好？”
虽然记忆恢复了，但毕竟相隔了七年的距离，凌殊只想着能迅速拉近两人的距离，让凌啸开心。所以当他看到那两个狐族小孩如此亲昵的这样叫着爹爹，然后他们的父亲温馨一笑回抱他们的时候，便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是不是自己这样唤凌啸，他也会这样开心，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至少身边还有一个至亲的人陪着他？
“……”凌啸张了张唇，却没有说话。
因为雾气的遮掩，因为凌啸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凌殊便以为他默认了。当下开心的抱住凌啸，开心的叫着：“爹爹，爹爹。”
凌啸感受着他光滑如缎的肌肤在怀中轻轻摩擦，只能刻意忽略这瞬间异样的感受，许久才哑声应了他一句。听见凌殊满意的笑声，他心中却莫名浮起各种情绪，其中有一些，甚至他自己也看不透，勘不破。（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