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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醉客居

公孙钤正在房间里整理书册,指示仆从收拾返国的行囊。典客署的杂役敲门入,递给公孙钤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公孙钤打开信件,只有一句话,“醉客居略备薄酒,与君一谈”,落款是个仲字。

看到那个仲字,公孙钤心中一喜,问杂役道:“请问醉客居,在什么地方?”

杂役躬身,“回禀大人,从咱们这出门往东一直走小半里地就是了。”

公孙钤颔首,“知道了,你下去吧。”

杂役退出,公孙钤看一眼矮几上还未整理好的书册,他对仆从挥了挥手,“我出门一趟,这些东西晚些再来收拣,你们都先出去吧。”

公孙钤将信折叠后,放入袖袋,关上窗户,离开房间。

依着杂役的说法,公孙钤很快就找到了那间名为“醉客居”的酒楼,小二一听他是来找一名仲姓的客人,便麻利的把他带上了二楼的雅间。

公孙钤一进雅间,就看到矮几上有一壶酒、两只酒杯、几碟点心。仲堃仪跽坐在几前,侧头看窗外,有零星的叫卖声传入。

听到响动,仲堃仪转头,见是公孙钤到了,忙起身相迎,二人互施拱手礼。

仲堃仪道:“今日邀公孙兄一聚,唐突之处,还请包涵。”

公孙钤笑道:“客气了,与仲兄把酒,实属乐事,何来唐突之说。”

两人各自在矮几两边坐下,仲堃仪给公孙钤斟酒。两人对饮几杯。仲堃仪一指桌上的点心,“听说这醉客居是天玑王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不仅有远近驰名的佳酿,还有秘不外传的酥点。”

“那我这是托了仲兄的福了……”公孙钤说着仰头饮下一杯,对仲堃仪露出一个笑容。

仲堃仪正要说话,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他与公孙钤不约而同转头看窗外。

酒楼对街是个书画摊,一群看似无赖的人推搡着围在摊前,穿青布衫的画师险些被推倒。

一人掀动挂在摊后的几幅画,语气不善,“瞅瞅这是谁啊,崔画师啊,怎么寒碜到要摆这种小摊了啊。”

另一人拍画摊道:“几个钱一幅啊?你开个价,哥儿几个给你包了。”

还有一人附和着,对着那画师撒一把铜板,“可不是嘛,缺钱了说一声,这点小钱都不叫个事。”

当先那人戳破一幅悬挂的画,“唉呀,这画太不经看了,怎么就破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但并没有人敢去解围,画师沉默着开始收拾自己的画,不理睬无赖们。见画师要走,无赖们直接出手,打掉他卷起来抱在手里的几卷画。

仲堃仪皱眉看着,不自觉的坐直身子,握紧原来放置在位置旁边的佩剑。正巧小二进屋送酒,公孙钤便问道:“敢问,那卖画的是什么人?怎么会被无赖缠上?”

小二伸脖子看眼窗外,无奈摇头,“那人姓崔,画得一手好山水。以前还常有人请他上门作画。前些日子,听说是得罪了哪个大户人家,还放话说要让他滚出王城,于是也就没人敢再请他作画了。这崔画师吧,既没什么背景,也不会做别的营生,总得糊口吧,便只能在路边摆摊卖画了……”

仲堃仪听了小二这话,不由的心头火起,语带怒意道:“这光天化日的,就没人管吗?”

小二摊手,“谁会管个没钱没势的文弱书生啊……”

仲堃仪闻言,拍案而起,公孙钤起身一把拉住仲堃仪的袖摆,“仲兄稍安勿躁。”

公孙钤对小二招手,示意他把头靠过来。附在小二耳边低语几句,又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钱袋,交给小二。小二点头,退出雅间。

仲堃仪略为疑惑,“公孙兄这是?”

公孙钤摆了摆手,道:“仲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今日出手就算救了那位画师,却不能看顾他一世。人生在世,求人终归是不如求己的。”

仲堃仪沉默,重新跽坐回位置上,手依然紧握佩剑。公孙钤望窗外,若有所指道:“这天大地大,要找个容身之所,其实并非难事。”

仲堃仪不知应如何对答公孙钤的那番话,埋头喝了几杯闷酒,窗外喧闹声渐低,房门被叩响,店小二捧着一幅画进入。

小二将画递给公孙钤,“这位爷,您要的画。那几个无赖听说是天璇使团的人要请崔画师去作画,倒是不敢造次,都散了。”

公孙钤微笑,随手将钱袋里的碎银两取出赏给小二,“有劳了。”

仲堃仪见那小二出了雅间,有些迟疑,但又忍不住问道:“你真要请那画师去作画?”

“无非是个借口,息事宁人。”公孙钤摇了摇头,展开画卷,画上是苍松翠柏,不禁赞道,“这画看来,倒是有几分风骨,我就不算白赠他盘缠了。”

仲堃仪更为疑惑了,“你是要让他离开此间?”

公孙钤指着画道:“人生在世,能到处走走看看不是坏事,困居于一地,如何能画出山川河岳的万千气象来。我刚才遣小二去买画,只是想给那崔画师一个台阶,与其跟地痞无赖耗费时间,不若果断离开,兴许能行至另一方天地呢……”

仲堃仪微微垂头,琢磨着公孙钤的话,片刻,嘴角微微扬起。他抬起头,“公孙兄果然是胸襟开阔之人,听君一席话,隐约有豁然开朗之感,当浮一大白。当真是身处局中,就难得看清自己的际遇啊……”

饮了几杯酒,仲堃仪转动手中的酒杯,“公孙兄先前的那备话,莫名就让在下想起了夫子。那时,我若没有遇到夫子,抑或是赌气离开了,兴许还真就一事无成了吧。”

公孙钤谦逊的一笑,“仲兄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能与天枢学宫的夫子,相提并论……”

仲堃仪摆手道:“一字之师尚算是师,何况是道理,公孙钤不必妄自菲薄。”

公孙钤端起酒杯,对仲堃仪道:“仲兄来日必会成为天枢的重臣,我先借薄酒一杯,预祝仲兄能更进一步。”

仲堃仪饮下那杯酒,在心里斟酌片刻,“今日本不应谈这些不愉快的事,不过既然说起了,倒是想听听公孙兄如何看待现今的天下局势。”

公孙钤闻言一愣,半晌才缓缓道:“这天下,只怕会更加纷乱……不过,却也是我等可以施展抱负的一展抱负的契机……”

仲堃仪放下手中的酒杯,转头看窗外,已接近黄昏。仲堃仪坐直身体,向公孙钤举杯,正色道:“今日匆忙,不能与公孙钤一醉方休,不知几时还能再聚……能结识公孙兄,真是意外之喜,在下,先干为敬了。”

公孙钤也端起自己的酒杯,饮下了杯中酒。放下酒杯,他将画卷好,递到仲堃仪跟前,“我看仲兄亦是心中有天地之人,不会臣居人下太久,这幅画,虽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罕物,但我观仲兄面貌,来日必定大有作为,正如这画中之苍松翠柏,傲然迎风……”

公孙钤瞥见仲堃仪放在座旁的那柄剑,脱口道:“仲兄这柄剑,可否给在下一观?”

仲堃仪一愣,不些不解,但还是将那佩剑递到公孙钤跟前。公孙钤接剑,猛一拔剑,利剑出鞘的那一刹,剑身之上仿佛有某种暗纹一闪即逝。

“仲兄这柄剑……”公孙钤抬手佛过剑身,赞道:“真应了大巧不工几个字,看得久了,却仿佛觉得,在哪里看过了。”

仲堃仪对公孙钤微微一笑,只当他是在说客套话,“此剑,乃是家父遗物。公孙兄若是有兴趣,他日有缘,在下定当与公孙兄切磋切磋……”

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仲堃仪与公孙钤话别之后,一扫阴郁神情,步履轻快。刚转过一个街角,却不想正对上独自一人的苏严。

仲堃仪站定错过身去,一抬手示意苏严先行。

苏严却是冷哼一声:“仲师弟这是闲逛呢,如今正值天玑立国大典其间,这王城的守卫可是严得很,你莫要被人当成是细作,丢了咱们天枢的脸。”

仲堃仪微微一笑,拱手道:“苏师兄多虑了,我一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苏严无法再出言嘲讽,一甩衣衫,悻悻离开。仲堃仪望着苏严的背景,眼神已渐渐转凉。

慕容离被国师府的下人一路带到一间十分豪华的酒楼的雅间前,那下人拉开雅间的门,对慕容离道:“慕容乐师,国师大人在里面等您。”

慕容离做了个深呼吸,握着洞箫的手不自由的紧了紧,然后迈步进了雅间。

若木华在窗边,背向门而立,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响,才转过身来。

慕容离微微颌首,语气却是冷清,“国师大人。”

“慕容乐师,请。”若木华对慕容离笑道,抬手虚请,“老夫今日特意请慕容乐师,尝一尝我们天玑的佳酿。”

慕容离端正的跽坐在矮几边,冷冷的看着若木华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国师盛情本不该推辞,但在下不胜酒力。”

若木华却是仿佛没听到慕容离的话,将那满杯的酒推到慕容离跟前,“人生在世,行乐就要及时,乐师,尝尝吧。”

慕容离顿了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下分不出酒中的滋味,还让国师见笑了。”

若木华见他饮了酒,笑得有些志得意满,“不妨事,来日方长嘛。乐师似乎很喜欢你这支洞箫啊?”

慕容离垂头看了眼洞箫,道:“友人所赠罢了。”

若木华走到慕容离身边,抬手拂过那支洞箫,而后,他的手在慕容离肩上轻拍,“乐师,你那日于宫廷献艺,惊艳了很多人啊!凭你这种才艺,做个乐师实在是太可惜了……”

慕容离拱手示礼,摆脱掉若木华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实在是不敢当。”

若木华挑了挑眉,“当得起,你不当何人能当啊?!”

慕容离皱了皱眉,越发不想与若木华虚与委蛇,便道:“国师见谅,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若木华面色一冷,沉声道:“你当真要拂老夫的面子吗?”

慕容离却是无视若木华,径直起身走往外后,一拉开雅间的房门,却被两名国师府的仆役拦住了,一名仆役面色不善,“乐师留步。”

慕容离顿住身形,手却抓紧了那支洞箫,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声音已冷到了极致,“国师难道真的要强人所难吗?”

“呀!好巧啊!慕容乐师,你也在啊?!”

冷不丁的,莫澜快步从楼梯上来,走到那雅间门口,望着慕容离一脸欣喜的问道。

慕容离对着莫澜点头,面色和缓了几分,“莫县主,好巧,你是来喝茶的吗?”

莫澜一看两个仆役的架式,脸就拉下来了,一把打开那两人拦着慕容离的手,“这,这,这……这是干什么呀?!”

若木华不悦的看着莫澜,语带讥屑,“莫县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哟!国师?你也在啊……”莫澜对着若木华翻了个白眼,又转头对慕容离道:“慕容乐师,您这是要走吗?”

慕容离颌首,轻声道:“在下正打算回典客署。”

“那正好!”莫澜双手一拍,“在下也要回典客署,如若慕容乐师不弃,在下的马车就在楼下,咱们一同回去吧……”

慕容离对莫澜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点谢称谢,“如此,就多谢莫县主了,恭敬不如从命。”

莫澜歪着头对若木华扬声道:“国师大人,得蒙慕容乐师不弃,那在下就送慕容乐师回去了。”

若木华不好再行阻拦,一口气憋在心口,好不恼怒。

天玑国·典客署

庆典完毕,各国的使团便要离开天玑各自返国了,这日一早,尤敏达谦恭的站在门口,不时朝离去的使节们行礼作别。

天枢使团的人鱼贯而出,苏严走到尤敏达身边,对他拱手示意。

尤敏达赶忙堆起笑容,道:“苏公子,苏公子是三朝元老的贵公子,以后典客署的生意,还请多照顾。”

苏严笑了笑,道:“好说,好说。”

这时,公孙钤跟在魏玹辰身后,也走出典客署,向尤敏达点头示礼。

公孙钤看到苏严身后的仲堃仪,上前一步,拱手道:“仲兄一路顺遂。”

仲堃仪忙还了一礼,“公孙兄亦当如是。”

见他们两仿佛交好,苏严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径直往自己的车队走了去。

伶人乐班跟随班主一同出了典客署,慕容离对着那班主拱手道:“庆典这事业已完毕,在下便告辞了……”

班主讪讪的笑了笑,知道自己是留不住这位神秘的乐师,“有劳,有劳了……”

慕容离转身,恰巧撞见公孙钤朝自己这边看来,他上前两步,对公孙钤微微一笑,道:“有缘再会。”

公孙钤拱手,道:“一路顺遂……”

不多时,各国的使节陆续上车、上马,纷纷离去。莫澜慌慌张张的从署内奔出,左顾右盼,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诶!诶!人呢!”莫澜皱着眉,转着看到尤敏达,招手示意他过来,“慕容乐师呢?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慕容乐师已经走了一阵儿了,”尤敏达笑得有些尴尬,指一个方向,“就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

“刚走了?这怎么就走了呢?!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换了一件衣服,怎么就走了呢?!”莫澜顿足,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名仆从骂道:“混帐东西们,难道还要老爷我等你们不成,都给我麻利点!”

眼见着一干人等都离开了这典客署,尤敏达长长的出了口气。可算是无惊无险的送走了这票人,若是当中真是出了点什么岔子,他一个小小的典仪官,可是没法交待的……

天玑国·官道

黄昏时分,官道旁的树影在暮色里渐渐加重,天枢使团一行车队,却停在路中央。

苏严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到车轮陷在泥泞中。

一名侍从上前,回报道:“公子,可能是这几日连续下了数场暴雨,致使这官道上尽是泥坑。”

苏严皱眉道:“那就赶紧想办法,把这车给拖出去。”

侍卫骑马从前方回来,小心的避开地上的积水,行至苏严的车边,道:“公子,前面大约有十里左右的路,都是这样子,今晚要去到驿站,恐怕是不行了。”

苏严拍了拍马车的窗棱,“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上又没一处干的地方,这一大帮子人,今晚是睡树上吗?”

侍卫又赶紧答道:“公子,转过前面的弯道,有个废弃的祠堂,属下去看过,勉强能对付一夜。”

苏严摆手,“罢了罢了,赶紧把车拖出来,再说其他。”

众人合力,将苏严的马车往泥坑外拖。

好容易将车拖出泥泞,一路颠簸着到了侍卫所说的那座废弃祠堂。苏严从车上下来,看眼荒祠,眉头紧锁。这荒祠只剩个门洞,上方的瓦片间或不全,有几处还在滴滴嗒嗒的漏水。但眼见这天都已经黑了,确实不好再赶路,苏严无奈,只得在此暂歇。

侍从们将马匹、车辆栓好后,先进入荒祠。苏严见仲堃仪进入荒祠后,才不甘心的进入。

两名侍从已经升好火堆,扶着苏严在铺着厚毡的草堆上坐下,苏严一连改换了好几个坐姿,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侍从见他面露不满之色,忙道:“公子,今晚只能暂时这样了。”

安置好一切后,一众人分了些干粮,就着各自的水囊,吃了起来。仲堃仪自己动手,把干草铺在离苏严远些的地方,然后盘膝坐下。

祠外突然传来略微沉重的脚步声,还伴着一个年轻人的说话声。“大哥,你再坚持会,进到祠中我们就能歇歇了。”

荒祠中的众人都朝门口望去,苏严朝自己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走向门口准备查看。

门口外走进两个一身泥泞的人。其中一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似乎右脚有伤。而另一个人正搀扶着他。

扶人的年轻人关切的说道:“大哥,你小心点。”

苏严侍从走上前,神色俱厉开声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这才发现祠中还有别人,不禁吓了一跳,呆立当场。过了一小会儿,扶人的人才上前朝侍从行礼,那小哥有些紧张,“这位官爷,我们两兄弟在城西积瑞坊朱老爷家做工,现在是要回家探望生病的父亲。谁知雨后路滑,我大哥摔伤了腿。我们就想在这祠堂里歇息一晚。”

苏严闻听,不悦地哼了一声,傲慢的说道:“既是探病,还是抓紧赶路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

苏严一发话,侍从便拦在了两人面前。搭话的年轻人还想再说什么,他哥哥却拉住了他,一脸的怯懦。那小哥叹了口气,扶着自己的哥哥就要往外走。

此时,仲堃仪走了过来,看看两人,道:“两位大哥,令尊病情如何?”

小哥道:“听说是染了风寒。”

仲堃仪点头,语带安抚,“季节交替,老人家体弱,染了风寒也是常有的事。既然不是什么急症,这位大哥又摔伤了腿,不如今晚先在此处歇歇脚,明早再赶路罢。”

他说完这话,又转身向苏严,行了个礼,道:“苏师兄,我方才坐的那处还算宽敞,这两位大哥可与我挤一挤。夫子常言‘唯厚德者能受多福’,今日我等给予这兄弟二人方便,也算是善事一件。苏师兄以为如何?”

苏严十分不快,却又找不到恰当的言辞反驳,不由得朝仲堃仪翻了个白眼,转脸朝向火堆烤火。仲堃仪见苏严不再言语,便上去搀扶伤者,带着他们一起到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三人做好后,两兄弟对仲堃仪千恩万谢。

摔伤腿的那人,略带痛苦的声音,连番向仲堃仪道谢:“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仲堃仪掏出干粮分给二人,微笑道:“还没请教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小哥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干粮,露出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约莫两寸的刀疤,他答道:“谢谢官爷,小的们姓庚。这是我大哥,庚寅。我叫庚辰。”说着话,他又怯懦地看了一眼苏严,转向仲堃仪压低声音道:“今日多亏了官爷,我俩才有落脚之处。”

仲堃仪摆摆手,“相遇即是有缘,大家互相照应罢了。”

又过得片刻,祠外传来马蹄声,不多会儿,慕容离进入。

慕容离一看到这荒祠中竟有这许多的人,略显惊讶,他环视众人一眼,“不知天枢的使节在此,多有打扰。”

苏严脸又黑了几分,但只是哼一声,不搭话。

仲堃仪起身,走到慕容离跟前,“慕容乐师怎会到了此处?”

慕容离对仲堃仪一拱手,道:“听闻云蔚泽的风景不错,却不想连日下雨,风景没有看着什么,倒是在此处遇上了贵国的使团。本想着幸亏有这荒祠暂歇,不过,看样子,是不太方便了……”

仲堃仪望眼苏严,对慕容离摆了摆,搬了些干草到角落位置,“慕容乐师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吧,也不知道夜里是否还会下雨,若无什么紧要的事,还是不要赶路了。”

慕容离拱手,“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仲堃仪又拿出自己余下的干粮,“乐师言重了,我这里还有些干粮……”

慕容离浅浅的一笑,“能得一隅安睡便已是幸运了,不敢再叨扰先生。”

说完,他便径直走到角落处坐下,人被暗影遮罩住,看不真切。

夜渐渐深了,荒祠里的诸人逐渐睡去,篝火里的木柴噼啪轻响,偶尔爆出火星。

荒祠外人影攒动,鬼鬼祟祟的靠近祠堂,十来个蒙面人贴在墙角。

领头的人压低声音道:“待那火灭了,就动手,麻利些,别把人吵醒了。”

祠堂里的篝火,已燃到了尽头,不多时,便慢慢的熄灭了。

慕容离猛的睁开眼,侧耳屏息听着微小的动静,片刻后,他小心的挪到身旁的柱子后,并放缓了呼吸,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

篝火终于完全熄灭,蒙面人蹑手蹑脚进入,开始翻找众人的行李。一名蒙面人,慢慢靠近慕容离所呆的地方,慕容离左手轻轻抬起洞箫,右手中拈着一片残瓦。

趁那蒙面人不备,慕容离一抖手腕,将残瓦丢出,远远的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天枢的侍卫立即惊醒。侍卫发现不对劲,一边出声示警,一边往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堆里撒把助燃的粉末,火光腾起,蒙面人们措手不及。

示警的侍卫往火堆里扔干草与干柴,大声道:“有山贼,快起来,都别睡了!”

另外的几名侍卫,已与蒙面人缠斗在了一起。苏严、仲堃仪惊醒,其余人偶尔发出尖叫。

领头的那个蒙面人对同伙喊道:“打劫他国使团是死罪,干脆把这些人都了结了!”

苏严怒道:“既知是死罪,你们还不速速退出,本公子可以饶了你们。”

仲堃仪一把拉住苏严的袖摆,低声道:“苏师兄,此时少说几句,他们只是求财,切莫冲动,有侍卫去阻挡足矣……”

“我堂堂世族子弟,怎能向来历不明的山贼示弱?!简直是败坏了我苏家的名声!”苏严一把推开仲堃仪,满脸的不屑。

仲堃仪却再次拉住苏严,怒道:“名声重要命重要啊?给你无上的死后哀荣你看得到吗!”

“你知道什么是大家气度?!”苏严狠狠的甩开仲堃仪。

仲堃仪眼中已显出怒气来,“苏师兄无论你平时多不待见我,我们今天保命要紧啊!若你执意要与那帮山贼硬碰硬……”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蒙面人已抡着刀砍将过来。仲堃仪将苏严往旁边一推,拔剑出鞘,格挡住那来势汹汹的一刀。

程谙那边已斩杀了两名山贼,一步跃至仲堃仪身边,与他并排而立。仲堃仪对蒙面大声喝道:“你们不过是求财,何必伤人性命。我等天一亮就要返回天枢,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那领头的人道:“留着你们,终究会走漏风声,不如就都把命给我交待在这里!”

仲堃仪用眼神示意程谙离开,抬起握剑的手:“逼人太甚,在下无话说,要杀便来试试。”

蒙面人们被仲堃仪的气势所摄,一时不敢上前。仲堃仪虚挥出一剑,吸引蒙面人们的注意力,程谙则是贴着墙角跑出。

领头的山贼一看不好,立时喊道:“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混战之中,仲堃仪靠近苏严,拉着他就朝门外拖,“苏师兄,先出去再说!”

苏严反应过来,还是甩开仲堃仪的手,“你住手,我堂堂一国使臣,岂能做出这等有损国体之事。”又转头对一名侍卫喊道:“把这些山贼,给我杀了!”

仲堃仪怒极,拽住苏严道:“师兄何必要拿着鸡蛋碰石头,已有侍卫去报官了,咱们只需能撑到援兵来,便能解了眼下的危机。”又再转向一干侍从、侍卫,“大家往外撤,东西之类,不拿也罢!”

数名侍从、侍卫逃出祠堂,仲堃仪突然想起慕容离,出声轻呼几声,未得到慕容离的回答。

仲堃仪又推了把苏严,“苏师兄你先走,我得去看看慕容乐师怎么样了。”

苏严却拍开仲堃仪的手,“你少在我跟前指手划脚!”

一个蒙面山贼逼近两人,迫使两人不得不朝后方退去,苏严一脚踩空,竟跌入地窖,下意识的抓住仲堃仪的衣袖,将其也拉进了地窖。

两人摔在地上,仲堃仪甩头站起来,握紧手中的剑。地窖外的打斗声加剧,偶尔夹杂惨叫,仲堃仪在地窖中,判断不出上面的形势。而那个山贼亦持刀跃入地窖,逼近仲堃仪与苏严,苏严此时方才感到恐惧,颤抖着缓慢的向后退。仲堃仪大喝一声,提剑斩向了山贼。

地窖外的打斗声渐歇,忽然又转为激烈,接着就传来了程谙的呼声:“仲公子,你们在哪里!”

仲堃仪一喜,忙应道:“我在地窖里,这边还有个山贼,已经被我斩杀了!”

地窖口被抛下一条粗糙绳索,仲堃仪擦干净剑身、入鞘,攀住绳索,上面的人赶紧将他拉了上去。仲堃仪从地窖擦出来,衣服上都是血迹,看到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山贼、和使团侍从的尸体。十几个兵勇模样的人,各持火把立在祠堂里,有人手里的刀还在滴血。

仲堃仪疑惑的看向程谙:“你去哪里找的人,怎么如此快。”

程谙抹了把汗,道:“也是我运气好,骑马才奔出二三里地,就遇到巡山的兵士。我向他们首领将这里的情况一说,他便点了一对人马,随我杀回来了。”

仲堃仪向众人拱手道:“有劳各位,大恩不敢言谢,仲某记下了。”

兵士首领摆手:“不必客气,各位是天枢的使者,我等会护送各位到边境的。”

一名脸色煞白的侍从,凑到仲堃仪跟前,问道:“仲公子,怎么不见苏公子。”

仲堃仪气息一滞,皱眉转看向地窖,沉声道:“他被山贼杀了……”

侍从大惊,“怎么会这样!”

几人合力,把地窖里的两具尸体拖出来,苏严浑身是血,气息全无。

仲堃仪看眼苏严尸体,对侍从道:“我劝他先逃,他不肯,我二人不慎掉入那地窖中。苏师兄以言语激那尾随跳下的两个山贼,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苏师兄便遭了毒手……”

侍从脸色更是惨淡,不知所措道:“这,那这该如何是好?”

仲堃仪稳了稳心神,“先把苏师兄的遗体安置好,到下个城池替他入敛,总得想法子带回天枢。至于以后的事,待回了天枢,再看王上和苏上卿的意思吧。”

众人正收拾残局,先前逃离的使团众人,也纷纷回来。

另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跑进祠堂,被满地的尸体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兵士首领拔刀喝问:“什么人!”

小厮被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迭声道:“大,大人,大人息怒,我们是来寻慕容乐师的。”

兵士首领皱眉,疑道:“慕容乐师?”

小厮忙点头回道:“回禀大人,是的是的,就是在国宴上献乐的那位慕容乐师。”

慕容离缓缓的从角色阴影处走出,冷冷的看两个小厮。

小厮大喜:“慕容乐师,我家主人急着寻你,快跟我们走吧……”

慕容离看仲堃仪,又看兵士首领。

兵士首领有些不解,问慕容离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仲堃仪解释道:“慕容乐师途经此地,与我等偶遇,我看天黑不好行路,便请他同宿。”又转向慕容离,关切道:“你没事吧?”

慕容离摇了摇头,“并无大碍。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什么忙,只得藏身暗处。”

仲堃仪舒了口气,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能保自身无恙,已属万幸。”

慕容离看眼兵士首领,问道:“军爷,在下可以离开了吗?”

兵士首领看清慕容离的容貌,愣怔片刻后点头同意了。

慕容离对仲堃仪道了声“后会有期”,便随小厮出了祠堂,祠堂外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两名小厮掺慕容离上车,慕容离进入车厢前,回望了仲堃仪一眼,眼神里却是看不出什么情绪,转眼马车远去。

兵勇们手持火把,将尸体分做两边,以便清点。仲堃仪突然想起庚寅两兄弟,环顾了四周却没发现这两人的踪迹,便招手唤来一个侍卫,“方才那两兄弟,你们可有人见到?”

侍卫回道:“属下刚才清点死伤人数时,并未见到这两兄弟,怕是混乱中躲了出去吧。”

一名兵勇在角落处高声道:“头儿,这里还有一具!”

兵士首领、仲堃仪一齐走向角落,看到一具保持着惊恐神色的死尸,兵士首领查验,尸体只有脖子上有道既细且深的伤口。仲堃仪皱眉,不自觉的转头望向祠堂外,可外面已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在祠堂背后的坡地上站着两个人,依稀能看见庚辰的半张脸……

天璇国·王城

王城大门人流涌动,十分热闹,莫澜的车队沿着官道驶近。几名侍从在前开道,分开等着进城的百姓。车队停了在城门口,被守城的侍卫拦住。

侍卫首领上前,笑问道:“是莫县主回来了吗?还请出示通关的文牒。”

莫澜撩起车帘,不悦道:“知道是我还要看?算了,算了”莫澜对一名仆从挥了挥手,“拿出去给他们看。”然后又指车队最前方的旄节,对着侍卫首领虚点数下,“你们说你们这些榆木脑袋,那么大的旄节都认不出来?”

侍卫首领赔着笑,拱手道:“莫县主恕罪,只因前几日太傅说近来时局不安,所以进出王城的人,都要仔仔细细的检查了,才能放行,小的们也是依令行事。”

莫澜翻了个白眼,看看周围等着进城的百姓,“赶紧赶紧!这么多人堵在这城门口,成何体统。”

侍卫检查小厮递上的文牒,确认无误,忙点头哈腰的请莫澜进城。车队依次进入,一阵风起,吹开慕容离所乘车驾的车帘,侍卫瞥见半张不俗的容颜,不由得愣怔在当场。

车队进入城门,百姓又围拢起来继续过关。

马车停在县公府大门口,莫澜等不及仆从拿来车凳,直接从车上跳下,小跑几步到了慕容离所乘的车旁。他踹了侍候的侍从一脚,“没眼力劲的蠢东西!还不快去把车凳拿过来。”

慕容离撩开车帘出来,瞅一眼莫澜对自己伸过来的手,却自己扶着车架下了车。他站在门口抬头望匾额,停顿片刻,才侧过头去看莫澜。

莫澜赔笑道:“慕容乐师,这就是鄙人的府邸了,您看着可还顺眼?”

慕容离点了点头,“嗯,不错。”

莫澜顿时就笑开了花,欢喜道:“那就请慕容乐师随鄙人进府。”转身对几名仆从挥手,“还不快把慕容乐师的物件都妥妥的搬下来,仔细点,别磕着碰着了……”说完,又堆起笑,转向慕容离道:“乐师这边走,小心台阶。”

慕容离随莫澜进了宅门,一路穿厅过堂,来到一个安静的院落前。

莫澜指着院门道:“这里是我家里最安静的一个院子,知道您不喜欢吵闹,所以早就遣了人回来收拾,您快进去看看,可还合心意……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立马换,统统换!”

慕容离若有若无的笑笑,颌首道:“有劳县主了,在下本是随遇而安的人,无所谓满意不满意。”

莫澜一劲儿的摆手,“不劳、不劳!您就当是回到自个儿家里,随意一些。”

慕容离点了点,轻声回了个“好”。

进入正屋,莫澜讨好的坐到慕容离身边,令小厮上茶。自己则从袖袋� �摸出一枚玉佩,递给慕容离。他说:“乐师务必将这玉佩戴在身上,我这府里人多,您刚刚来,免得那帮小兔崽子不认识人,怠慢了您……”

慕容离接过玉佩看看,又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他将玉佩悬于自己的腰间,方才对莫澜道:“多谢。”

莫澜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唉呀,您就是这么客气。”他仔细注视了慕容离片刻,见他眼下微青,又忙道:“舟车劳顿,要不乐师先休息休息?”话虽这么问,但他却并未起身。

谁知慕容离想也没想,便道:“也好,莫县主理应也去休息。”

这下,莫澜就不好意思在呆下去了,讪讪的起了身,不情愿的离开房间。

待莫澜离开后,慕容离关上房门,从简单的包袱里取出天玑国师送给他的紫玉箫,看着眼底慢慢聚起杀意,但思索片刻后,又将其放到柜子的最角落位置,再用其他行李挡住。

慕容离走到桌边,摊开笔墨,提笔想了一会,飞快落笔,不多时便写好了一封信。他仔细将信叠起、装入信封封好,又铺开一张空白信纸。

他从袖袋里拿出两颗围棋棋子,端详片刻,收入袖袋,提笔在信纸上写下:见字如晤……

天枢国·王宫

孟章站在水榭边,往水里投撒饵料喂锦鲤,却微微仰头,目光投向重重殿阁之后、宫门的方向。

一名内侍垂头走近,轻声道:“王上,出使天玑的使团回来了,苏公子,被山贼杀了。”

孟章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内侍小心的答道:“据说是十日前,距离天玑王城百里外的郊野。”

孟章放下手中的饵料,盯着内侍,“可有人去苏翰府上报信?”

内侍点点头,“已有人去了,那位随使团一同去天玑的士子仲堃仪进宫了,王上可要召见他?”

孟章略一沉吟,道:“领他到这里来。”

孟章负手而立,望着锦鲤皱眉深思,片刻,内侍带仲堃仪进入水榭。

仲堃仪一撩衣摆,跪倒在孟章跟前,“参见王上。”

孟章转过身,朝他摆了摆手,“起来吧。”又挥手示意内侍退下后,招呼仲堃仪跟着自己,“过来坐着说话。”

仲堃仪待孟章坐下后,又单膝跪于地上,“草民有罪,还请王上宽恕。”

孟章平静的看着仲堃仪,淡淡道:“到底何事,你与本王细细说来。”

“那日晚间,突遇山贼劫物,草民原是想着保命要紧,劝苏师兄弃了身外之物,先寻个妥当的地方避避。但苏师兄执意不肯放下氏族大家的身份,终是不敌山贼,遇刺身亡。”仲堃仪垂首说完,抬看迎向孟章的视线,“草民无能,未救得苏师兄脱险,请王上恕罪。”

孟章与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这事却也怪不得你,何罪之有,起来吧。”

仲堃仪再次叩拜之后,方才站起身来,“多谢王上。”

孟章正要开口,不想苏翰已掀开两名内侍,闯入了水榭,冲到孟章跟前,一把拽住仲堃仪的衣襟。

苏翰怒喝道:“你还我的侄子命来。”

孟章先是一愣,随后也是心头火起,喝斥道:“苏上卿你成何体统。”

两名内侍死命的将苏翰拉开几步,苏翰双眼通红,看眼仲堃仪,恨恨道:“王上,老臣刚刚得悉,苏严在归国途中,竟然意外身亡。此事必有内情,不是遭遇山贼那么简单。还请王上查明原委,给老臣一个交待!”

孟章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火气,“苏上卿,此事,本王也是刚刚才知道……”

苏翰直接打断孟章的话,转向仲堃仪,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跟着苏严的人回报,当时你与他一同跌入地窖,为何他死了,你还活着!”

仲堃仪挺直了脊背,向苏翰一揖,“回苏上卿的话,当时草民劝苏师兄保命要紧,苏师兄却斥我守门出身,不知何为大家气度,还说不能做出有损国体之事,拼死也要与山贼一战。草民拗不过他,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终不能救下苏师兄。”

苏翰上前两步,又要拽仲堃仪的衣襟,两名内侍赶忙拖住了。苏翰显然对仲堃仪的话,怒到了极点,他喝道:“混帐,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今日,我便要你替苏严偿命!”

仲堃仪本欲开口反驳,但看了孟章一眼,垂头沉默以对。

孟章面色冷淡的走到苏翰跟前,语气无波无澜,“苏上卿,在本王面前,还请注意你的言辞!来人,扶苏上卿去歇着,此事,改日再议。”

苏翰被内侍拽着往水榭外走,却不住的扭头,冲孟章与仲堃仪喊道:“王上!你这是在偏坦此人……”

孟章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仲堃仪则是肃默的垂手立于一旁。少顷,孟章的怒意被完全压制下来,他转头看看仲堃仪,“你随我来。”

见孟章起身,仲堃仪赶忙亦步亦趋跟上。

天权国·县公府

临水的开阔台阁边,莫澜设席宴请十数位朝中的高官、贵爵,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酒过三巡,莫澜敲击瓷碟,令一众人都安静下来,他朗声道:“今日宴饮,一来,是本县主从天玑带回些尚能摆上台面的物件赠与诸位聊表心意;”他顿住话头,挥手令一众仆向宴上的每人呈递一只锦盒,这才又接着说道:“二来,是本县主从天玑国请回一位乐师,这位乐师,现下是我府上的贵客,今日特地与各位引见引见。”

一身红的慕容离,不急不徐的步入水榭,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便是连莫澜,也仿佛不在他眼中似的。他面容依然是惯常的冷淡,一路走到莫澜跟前,只对他颌首示意。

莫澜对着慕容离微一躬身,引他在自己右边的空位上落座,还一边说道:“慕容乐师不必多礼,请上座。”

慕容离落座之后,并不看众人。

安远侯对慕容离那般目无下尘的举止很是不满,歪倚在矮几边,高声道:“既是乐师,何不与我等演奏一曲?”

郎中令拍掌笑道:“就是就是,能被莫澜奉为上宾,想来是有些不同凡响之处,何不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慕容离目光扫视过众人,冷冷道:“在下并未作此打算。”

安远侯拍桌而起,气恼道:“你放肆!”

莫澜见势不好,赶忙起身对安远侯与郎中令安抚道:“稍安,二位稍安。方才赠与诸位的玩意儿,那都是慕容乐师挑选的。这慕容乐师,是我请回的上宾,往后,诸位可莫要再说那等让慕容乐师献艺的话了……”

安远侯拿出锦盒里的硕大珍珠,不屑道:“本侯府里不缺这些东西。”

眼着这场面就要变得尴尬了,不想,慕容离却取出一只精致的琉璃香炉。他的目光落在香炉上,语气平缓的说道:“在下这里倒还有另一个物件,原来的主人,是曾经的天下共主啟昆。安远侯爷若是看得上眼,在下便送与你了。”

小厮接过慕容离的那只香炉,逐一呈递给众人观看,一时之间艳羡之声四起。

忠勇伯扯开嗓门嚷道:“慕容乐师,我也要想这东西,可如何是好啊?”

其余人等七嘴八舌附和,还有几个小声的猜测慕容离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随随便便就拿出天下共主把玩过的物件。

慕容离指着安远侯面前的珍珠,“既是宴饮,不妨玩个游戏,侯爷瞧不上这珍珠,就拿它来做藏钩吧。猜不中的人,饮酒,猜中的人,便得那只香炉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莫澜正要加入,却被慕容离不动声色的拦住。

慕容离平静的说了句,“县主还是旁观的好。”

莫澜先是一愣,随即猜到了些慕容离的心思,哈哈一笑道:“哈哈……妙得很,本县主与你在这里看戏。来人,给诸位大人上烈酒助兴!”

莫澜遣人换上了他府中所藏最烈的酒,那藏钩的游戏不过只玩了数轮,众人就喝得醉眼迷蒙。

天权王执明,带了一个内侍进入了,只是那一众人大多喝醉,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到来。

莫澜坐在慕容离身边,看到宴席上的诸人,不过才玩了一个游戏,就已醉得东歪西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却不想,一扭头蓦然看到执明,他赶忙起身相迎。

执明皱眉看着醉倒的众人,不悦倒:本王不过是晚来了片刻,他们怎么就喝成这样了?

莫澜令人将香炉捧到执明跟前,笑道:“他们为了这东西拼酒呢。微臣给他们上的是最烈的酒!”

执明闻言哈哈一笑,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慕容离身上,微微有些愣怔,“那位……就是你带回来的那名乐师?”

“正是,”莫澜冲慕容离招手,略微提高声量,“慕容乐师,快来见过王上。”

慕容离缓缓起身,却并不上前,只是在自己的位子上,朝执明一拱手,“草民见过王上。”

执明在不意的笑了笑,挥手道:“罢了罢了,既是在莫澜的府上,这些虚礼都免了。”

慕容离点点头,又道:“王上,县主,草民不胜酒力,先告退了……”

也不管执明是否同意,慕容离已离席去,执明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不由得愣住了。

莫澜见状,头皮一紧,生怕执明就此生气,正想替慕容离向执明解释一二,不料,执明独自却轻笑出声,摇着头叹了声,“当真……是个妙人儿……”

天枢国·王宫

孟章带仲堃仪进入书房,入眼是凌司空制作的天枢国沙盘地貌。孟章指着沙盘,示意仲堃仪看。仲堃仪细看之后,指出天枢与原先玉衡国接壤的地方,做得有些许不够细致之处。

“王上,此次我随使团出行,曾细细的观察过我天枢与天玑两国接壤之处。这条路崎岖,并不是十分好行,而此处又是我国与天玑唯一的通路。”仲堃仪指通往天玑的官道,简单的一说,而后又指着原先玉衡国的位置,继续道:“若是能将过去与玉衡之间的通路再次开通,于我天枢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孟章闻言,目光一亮,“你且细细说来。”

仲堃仪略一沉吟,便道:“无论是招揽他国能人前来我天枢,抑或将我天枢的皮货、矿产贩出,原先都只能借道天玑,皆因玉衡现已纳入了天玑的版图。一个天玑国,可说是隔断了我国与天璇、天权的往来通道,以草民之见,现今我国亟待解决的难题,是如何充盈府库。通商比之招揽能人更加迫在眉睫……”

“通商?你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孟章似乎觉得仲堃仪的思维跳跃得有些突兀。

“回王上,此次草民有幸结识了天璇国丞相麾下的幕僚公孙钤,草民旁敲侧击与他谈及过此事,他相当乐见其成。再者,天璇使团今次前往天玑,分明是在向其示好。他们两国之间的战事,想来能得以暂缓,既然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了,草民认为,恰恰是通商的好时机。”仲仪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何况,如能开通玉衡的旧道,来日若有变故,还能对天玑给予压制……”

孟章深思片刻,面上渐渐浮出一丝笑容。

“你,很好!”孟章拍仲堃仪肩,点头道,“来人,传本王令,即日,擢升仲堃仪为通事舍人,随王伴驾……”

仲堃仪的动作很快,到了晚间时分,与其他几国通商的国书,便已拟定完毕,他捧着三封写于绢帛之上的国书,呈递到孟章跟前。

孟章展开绢帛细看:“这就是……要求与其他三国通商的国书?”

仲堃仪沉声道:“正是,微臣在国书中,细述与各国通商的重点,还请王上示下。”

“言之有物,有的放矢,”孟章飞快的看完,笑着对仲堃仪道:“给你个通事舍人的微末官职,还真是大才小用了。”

仲堃仪躬身拜谢道:“谢王上谬赞,微臣惭愧。”

“只是,这国书里,似乎对天璇开出的条件,特别优沃,这又是何道理啊?”孟章曲指叩了叩案几,挑眉问道。

仲堃仪却是不慌不忙的作答,“以微臣之见,当下我天枢需得寻个适合结盟的国家,三国之中,当数天璇最为妥当。他们与天玑只是表面言和,早晚会有一战。而我国不比天玑富庶,有朝一日变故出现,天玑或许会先将我国蚕食侵吞。因此,不如早做打算。”

“难得你能有此远见,”孟章轻拍案几,取出印玺在三份国书上盖上印鉴,“甚好。”

仲堃仪想了想,抬眼望着孟章,“微臣还有一事请奏。”

“你说。”

“微臣想亲自带国书前往天权,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孟章疑惑道:“去天权?又是为何?”

“天权与我国,有千里之遥,却是四国当中最为富庶鼎盛的。”仲堃仪的一番说辞,已在心里想过十数次,此时答来,甚有笃定,“为了向天权显示我国的诚意,理应派出使团。”

“此事……”孟章曲起的指头,又不自觉的在案几上叩了几下,片刻之后,才道:“此事,本王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但凭王上定夺。”仲堃仪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已有准备,虽未获得孟章的准许,却也没有丝毫的失望。

天权国·县公府

慕容离倚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方丝绢,正仔细的擦拭着洞箫。过了一会儿,他拿起箫管移到唇边,悠悠扬扬的箫声响起……

莫澜才刚刚走到慕容离所居的院外,就听到箫声传出。他示意仆从们不许跟着,自己则蹑手蹑脚走到慕容离的房外,静静聆听起来。

慕容离一曲吹毕,闭上眼无声长叹,可一睁眼,却见到莫澜正从门外探出个脑袋来。

莫澜一见慕容离看到自己,先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转眼他又满面笑容的进了房间,问慕容离道:“啊呀,可是我扰了慕容乐师的雅性?”

慕容离微微摇头。

莫澜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脸上就浮出了一抹失意,“王上想请你入宫去,你可愿意?”

“无所……”慕容离回了一声,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若是不愿意,”莫澜急急解释道,“我便替你去跟王上说去。”

“承蒙县主看重,视在下为上宾,本就无以为报。”慕容离抬眼看看莫澜,并无不悦神情,“既是贵国王上的意思,县主怕是也不好回绝。”

“其实,也无妨,”莫澜挠了挠头,“王上就是听说你昨日捉弄那班人,觉得有趣,这才邀你入宫去。只是……你若去了,怕是就要在宫里长住了。”

“若是这样,那在下替县主好好要些赏赐吧。也不枉县主待我为上宾。”慕容离很是认真的回答道,没有问莫澜那一脸的不高兴是为什么。

“我倒不缺什么赏赐……”莫澜嘟囔了一句,他心下倒是盼着慕容离拒绝入宫去。

谁知慕容离却道:“在下倒是觉得,县主若是真的回绝了王上,怕是要与王上生出嫌隙,那可不值当。何况,一个县主的虚名,不过只是食邑千户,哪及得上有块封地过得逍遥……”

“封地?”莫澜闻言眼睛一亮,转瞬又呐呐道:“这个,这个……”

慕容离浅浅的一笑,“权当是在下借花献佛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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