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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玩物丧志

天权国·王宫

执明心不在焉的歪坐在棋盘前,手里把玩着棋子,时不时拿起一枚棋子,往不远处的案几上的笔洗里投。除了偶尔几枚被投入笔洗里,其余落了一地。

莫澜领着慕容离进入棋室,执明一看莫澜,又见到一身红衣,形容却十分冷清的慕容离,顿时高兴起来。

执明对着莫澜虚点几下,“莫澜,你明知本王最烦玩这东西,怎么却偏让本王到这棋室里等你?”

莫澜笑道:“王上,微臣哪儿敢让您等啊。”他转身一指慕容离,又道:“微臣也不擅此道,不过,慕容乐师,倒是棋艺出众。往后闲来无事,陪王上手谈几局,免得太傅又说微臣成日撺掇着王上玩物丧志……”

“王上,太傅来了,还带着几个老臣,说是要立即要见您。”内侍一路小跑着进了棋室,可怜兮兮的望着执明,“奴才们拦不住,说话就到了……”

话音未落,太傅翁彤带着三四个人进入,瞪视一眼莫澜,又将目光转到慕容离身上。

“王上,您素日纵情声色犬马已是不妥,”翁彤又是一脸的痛心疾首,忍不住指着慕容离道:“如今,怎么还弄个来历不明、妖颜惑国的伶人在身边!”

慕容离垂目不语,执明闻言却是立即就不高兴了。

莫澜忙上前打圆场,“太傅说哪里话,这位慕容先生,是微臣替王上寻来的侍棋,谁说是伶人了……”

“侍棋?哼!这棋室于王上而言,不过就是个摆设。”翁彤白了莫澜一眼,眼里同样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老臣年纪大了,可却不糊涂!”

莫澜撇了撇嘴,指着棋盘对翁彤道:“太傅不信,何不与慕容先生手谈一局?”

翁彤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旋即又道:“老臣今日倒要看看你们在玩什么把戏。”

翁彤走到棋盘边,指慕容离,“你,过来。”

慕容离径直走到棋盘边跽坐下,平静的看了翁彤一眼,直接执黑子起局。

执明歪坐在离棋盘不远的矮几边,支着头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倒是莫澜,一脸欣喜的看着慕容离与太傅下棋。

莫澜靠近执明,压低了声音道:“王上,看来这回太傅是要吃哑巴亏了。”

执明又打哈欠,努力睁起就要粘在一起的眼皮,“太傅就爱钻牛角尖,本王看都看睏了,他们怎么还没下完……”

执明的话还没说完,眼皮就已经合上打起了瞌睡。

又过了约莫两柱香的工夫,翁彤放下手里的棋子,起身走到执明跟前,“王上,老臣输了。”

执明一下惊醒,猛的坐直身子,接着又意识到,自己只是在棋室里看翁彤与慕容离下棋,立马又歪了歪身子,“啊……那太傅要没别的事,就回吧。”

翁彤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来,“老臣今日来,是想问问,前几日递上的奏折,王上可看过了?”

执明听得茫然,看看莫澜,疑道:“哪本奏折?”

翁彤简直就要捶心口了,他道:“王上,嘉成郡连续两月大雨,百姓眼看就要流离失所了。”

“那就先把他们迁到别处,等雨停了,再说。”执明想了想,无所谓的说道:“横竖咱们又不缺钱缺粮,就算养那一郡之人三五年,也不是难事吧……”

“王上,”翁彤越发的焦虑起来,“赈灾不是儿戏,各项事宜都需得细细琢磨。”

“王上,赈灾事大,还请王上早作定夺。”原本静默的立于一旁的慕容离,此时突兀的开了口,并不着痕迹的给莫澜递了个眼色,“莫县主的封号是嘉成,虽只是食邑其下辖一县,可这事毕竟关乎县主。倚草民之见,何不让县主去办此事?”

莫澜一愣,不知慕容离要做何打算,但却也忙道:“微臣,微臣,责无旁怠!”

翁彤却被慕容离这话激怒了,他转向慕容离道:“朝局大事,哪有你置喙的余地!”

“太傅,本王觉得他没说错啊,本王这就才看折子,就这么定了……”执明方才只打了个瞌睡,现在越发觉得有点困了,便挥手道:“来人哪,送太傅,还有外面的那几位爱卿回去。个个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一天到晚还如此着急上火……”

莫澜将慕容离拉到一旁,看执明一眼,才转头给慕容离一个略带责备的眼神,他低声道:“这等大事,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就岔话,太傅正愁找不到弹劾我的理由!”

“赈灾而已,有何难。”慕容离有些好笑的看着莫澜。

执明看翁彤被内侍架了出来,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对慕容离招了招,“那个,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慕容离对执明微微颌首,“在下慕容离。”

“哦,本王以后就唤你做阿离吧。慕容这姓,叫着怪拗口的。”执明笑嘻嘻的对慕容离道,又转头唤了名内侍,“去,把太傅说的奏折给本王拿来。”

“阿离,”执明起身,围着慕容离绕了一圈,拍拍他的肩道:“此事你若是能替本王办漂亮了,必定重赏于你!”

“草民斗胆,想替莫县主讨个赏赐。”慕容离静静的直视着执明,语气不卑不亢。

“嗯?说来听听。”执明对这个似乎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很是感兴趣。

“如若草民能办好,”慕容离顿了顿,又看眼莫澜,“王上不如把嘉成郡赐给莫县主如何?”

执明歪头仿佛思索片刻,点着道,“就这个?便依你所言。”

内侍捧着几本奏折进入棋室,呈递到执明跟前,“王上,奏折。”

执明指着慕容离道:“拿去给他看看。”

天枢国·王城

暮色中,仲堃仪乘着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经过一段繁华的街道,转入安静的窄巷,之后,马车停在一个毫无装饰的普通院门前。仲堃仪跳下车,微微抬头凝视院门片刻,院门稍微显然斑驳、陈旧。

门被人被里面拉开,走出一个中年仆役,他来到仲堃仪跟前,躬身行礼,“小人喜福,奉王上之命,从宫里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仆役到您府上当差。”

“有劳了。”仲堃仪温和的对喜福颌首示礼。

喜福引仲堃仪进了院,道:“这宅院虽然小,却是王上特意让凌司空给大人挑的,既在王城最繁华的所在,入宫也方便。大人可莫要嫌弃啊……”

仲堃仪忙摆手道:“怎会……”

仆役领仲堃仪进入朴素的正厅,向他解释道:“这宅院就两进,卧室、书房都在后院。大人的东西,也已经从学宫里搬来这里了,小的们不敢擅动,都暂时规置在书房里。大人看看要怎么摆放,吩咐小的们便是。”

三四个仆役低头进入正厅,向仲堃仪跪拜。

仲堃仪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学宫里搬来的东西,你们不用管了,都做事去吧,以后都听福伯的吩咐吧。”

众仆役应声退了出去。

仲堃仪从正厅穿过后院,环视一圈,宅院旧而不破,十分整洁、朴素。他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摩挲门框,打量内里。一口箱子和几摞书整齐的放在屋子当中。进入书房,将书册逐一摆放到矮架上,笔墨放到矮几上,长舒了一口气,露出很浅的笑容。

喜福在门外轻叩两下房门,道:“大人,大门外还没有挂上门匾。”

仲堃仪却是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什么门匾,挂个灯笼即可。”

天权国·王宫

因为雨灾的事,大殿上的一众朝臣,急得是焦头烂额,见执明还是不上朝,无不议论纷纷。

“太傅大人,赈灾之事乃是大事,可不能再拖了呀!这王上天天不临朝,您得赶紧拿个主意,我们好去办呐。”

“是啊,太傅大人。确实如此。您说咱这王上,有多少日没来上朝了……”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忽听到内侍拉长了嗓音唱诺道:“王上到——”

文武大臣赶忙分列两边,各自站好。

翁彤站在列首,眉目间满是惊讶,转头看御史大夫,问道:“刚才我没听错吧?王上驾到?”

御史大夫不大确定的点了点头:“下官,似乎也听到是这么喊的。”

执明神采奕奕的走上殿,坐到王位上,也不等众臣参拜,直接一挥手道:“别磕了,别磕了,说正事……太傅啊,本王看过那奏折了。”

翁彤一喜,问道:“王上可有定夺了?”

“赈灾一事,就让莫澜去监办吧。”执明先是说了一句,看翁彤皱眉,又正色道:“不过,有几条,你们得给莫澜搭把手,他一个人,怕是不成。”

翁彤有些不可置信的瞪着执明:“王上请问,臣等一定全力配合。”

执明掰着指头道:“一嘛,是要派专人去测量房屋损毁的情况,据实登记造册,待雨停了,才好修缮。二嘛,是确定灾民的人数,也要登记造册,方便配发每日的口粮。三,这个第三……哦,对了!是勘测田地、河道损毁的情况,该疏通的疏通、该填土的填土,免得等到雨停了,田地也跟着荒废了……”

见执明这模样,翁彤欢喜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一迭声道:“是,是,老臣都记下了。”

执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一拍巴掌,“还有!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嘉成全郡,今年估摸着是种不了什么东西了。不过,把适宜各季播种的种子都给他们备着,回头能种什么就是什么吧。国库的银粮养一郡的人虽然容易,但也不能一味的往里填,免嘉成郡三年的赋税,让百姓也勤勉些……”

翁彤颤微微跪下,就差五体投地叩拜了,“吾王圣明,圣明……”

其余朝臣也跟着跪下叩拜。

天枢国·王宫

孟章皱眉、围着沙盘地图踱步,一面踱步,一面还曲指在沙盘的边缘轻轻叩击。

内侍领着凌世蕴进入,凌世蕴示意内侍不必出声通传。孟章绕沙盘踱了一圈,抬头看到凌世蕴,一愣。

凌世蕴躬身行礼,“微臣见王上似有心事,便未让内侍通传。”

“本王有一事悬而难决,”孟章一边说,一这摇头,“正好爱卿来到,不妨与本王琢磨琢磨。”

“何事令王上犯难?”凌世蕴上前两步,走到孟章身侧。

“那日本王准了仲堃仪与各国通商的提意,”孟章的目光落在沙盘上的天权国处,“只是,他想亲自出使天权,这事,怕有些难办。”

凌司空一琢磨,便道:“王上可是担心苏上卿他们?”

孟章点了点头,“正是,苏翰的侄子死在归国途中,他恨不得让仲堃仪去偿命。如今仲堃仪所提通商之事,首当其冲是与这帮氏族分利,他又如何能轻易认同。若是他们几个氏族勾连起来,同声反对,本王,还真就有些犯难啊。”

“王上,依臣之见,何不借此制衡门阀氏族?”凌世蕴一字一顿的轻声说道。

孟章闻言,抬眼直视凌世蕴,“爱卿的意思是?”

“门阀氏族,如今已成为王上施政的最大阻碍。他们眼中所见是利,心中所想是权,这二者,正是维系氏族壮大的要物。氏族大家,之所以在朝堂之上强横,隐隐有与王上分庭抗礼之势,所借无非也是这两样。”凌世蕴顿了顿,见孟章正神色认真的等着听下文,便继续道:“王上正好可借通商之名,启用一批新人,第一步削权,第二步,便可与之争利了。”

“爱卿认为可以重用仲堃仪?”孟章的眸子亮了亮。

凌世蕴思索片刻,并未立即回答是否,“仲堃仪一人,不足以撼动氏族,何况,要为王上对抗氏族,势必得经历波折。在他羽翼未丰之时,王上不妨耐心些,徐徐图之,方是上策。”

孟章细细的思量着凌世蕴的这番话,字字句句皆有深意,一时间思绪便有些纷杂了……

天权国·王宫

慕容离独自一人、安静的坐在棋盘前,摆了个残局,正是那天他与公孙钤所拆解的棋局。

执明自朝堂下来,整个人简直是走路生风,他挥退跟在身后的内侍,放轻脚步进了棋室。见慕容离正在摆棋子,便二话不说,走到他身边坐下,从慕容离捧着棋盒中,抓起几枚棋子在手中把玩。

慕容离抬眼看执明一眼,又继续在棋盘上落子、提子。

执明歪着头对慕容离道:“阿离,你可知今日朝会,太傅跟那帮子老家伙,看我跟见了鬼似的。”

慕容离沉默着,依然只是往棋盘上落下一粒粒棋子。

“我看太傅兴许都要去祭天了,他大概觉得我今日是被父王的魂魄附了体。”执明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乐出声来。

慕容离仿佛没听到似乎,并没接话。

“往日我偶尔去朝会听他们唠唠叨叨,好没意思,不过今日却是有意思极了……”执明说了半天,忽然意识到慕容离并未理会自己,这才侧头去打量他,“谁惹阿离不开心了吗?”

慕容离终于停下了手上落棋的动作,淡淡道:“草民并未不开心。”

执明拉过慕容离的手,把棋子拿出,扔回棋盒,“阿离怎么知道如何治理雨患?对了,你不要自称草民,本王听着别扭得很。”

慕容离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看执明一眼,“我以前看了些书,便记住了。”

执明叹了口气,“阿离入宫也有五六日了,怎么总是如此寡言少语?可是本王哪里待阿离不周了?”

慕容离想了想,摇头道:“我原本就不喜欢多话。”

执明愣了愣,冲口而出,道:“阿离是嫌本王聒噪吗?”

慕容离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浅淡的笑,“未曾。”

执明忽然就开心起来,“阿离笑起来很好看。”

慕容离敛起笑意,盯着执明说:“王上有时间,应该多花些心思在政事上。”

执明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才说:“那些奏折,本王看着就犯睏,半点意思都没有。不过,若是阿离愿意陪本王看,本王便勉为其难,去看看吧……”

天璇国·丞相府

魏玹辰坐在上位,公孙钤跽坐在斜后方,两旁分别坐着太仆、治粟内史,郎中令、廷尉。

魏玹辰看那四人一眼,“天玑立国本非大事,以其国力,当是能与其他三国抗衡。只是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举行了这么大的一次庆典,蹇宾的野心可见一般。(停顿片刻)这天下,怕是要更乱了。”

太仆摇头叹道:”若是吴将军在世,我天璇有何所惧。”

治粟内史也跟着叹气,“我天璇国如今,看起来法度有序、府库充盈,然则却是近忧重重。且不说谋这天下,单论自保,怕已是心有余……”

太仆摊了摊手,继续摇头,“谁说不是呢,如今大军虽是驻扎在与天玑相临的边境地带,却无统军作战的帅才。万一哪天天玑反扑,难不成真让吴之远去领兵?”

郎中今与廷尉点头附和,复凑近低语。

魏玹辰见他两低语,挑了挑眉,问道:“郎中令与廷尉,可是有应对之法?”

郎中令坐直身子,一脸愁闷,“微臣尚无良策。”

廷尉倒是向魏玹辰拱手道:“大人,各国都在广招贤能,我天璇也不能落于人后啊。以微臣之见,还应加紧吸纳人才才是。”

“不能单靠此法,坐等人才上门求官,太过被动,”魏玹辰摆了摆手,“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想个进退得宜之法。”

公孙钤见众人沉默,凑近魏玹辰耳边低语几句。魏玹辰听完沉吟不语,其他四人向公孙钤投去询问的目光。半晌过后,魏玹辰转向公孙道):“你把刚才那番话,与诸位大人说说吧。”

公孙钤向魏玹辰微微躬身,又向其余四人一拱手,言道:“诸位大人,以在下浅见,一年半载,这天下未必会动刀兵,皆因各国还在试探彼此,就算此前我国与天玑于边境一带有些争端,却不过是相互抢夺几个城池而已。毕竟大家国力相仿,一旦开战,所涉及到的,就不再是一事一物那般简单。”

太仆急切的追问一名,“你倒是说点有用的啊。”

公孙钤向太仆颌首,微微一笑,“太仆请稍安勿燥,且听在下细说。我国的兵力远胜于天玑,哪怕暂缺统军之帅,蹇宾也不会贸然举兵。就这点而言,天玑与我国实在太过相似,除非是蹇宾亲自披挂上阵督战。然则,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会远离朝堂太久?(停顿,环视众人一圈)况且,天玑的国师不见得会全力支持开战。”

“说起那个天玑的国师,”太仆有些不大相信的看公孙钤一眼,“他能左右蹇宾的想法吗?”

公孙钤摇了摇头,“谈不上左右,只是他天玑国,历来崇尚巫仪,国师说出的话,毕竟还是有份量的。此次在下随丞相大人出使天玑,也曾私下拜会过那位国师,他的野心仅止于把持天玑一国的政局。想来,他心里也清楚,其他各国,并不会太过看重什么天象、占卜。”

郎中令闻言迟疑道:“你跟天玑的国师可是有什么协议?”

“并无,但在下此去,将原先钧天国大司命的几卷藏书,作为国礼送给了天玑的国师。就算他日此人不承这个人情,至少眼前若蹇宾想对我国不利,国师会拦着。”公孙钤说得笃定,令在场几人略为心安,“出兵这等大事,自然是需要国师去卜一卜天意的,天意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横竖全凭国师一张嘴罢了。”

太仆点点头,“如此,我等倒是能稍微安心。”

公孙钤从袖袋中拿出一封没有具名的信,展开,“此次在天玑,在下有幸结识了一位天枢的使节,虽只是就各国的局势泛泛谈之,但此人甚有见地。日前,他着人送来一封书信,言及如今做了天枢国君孟章身边的通事舍人。这官职虽然不高,但却是随侍在国君身边,他在信中所说,要主导与各国通商之事,想来,也是孟章首肯的。”

公孙钤将信递给郎中令,那四人逐一传阅,又听公孙钤道:“在下认为,通商之事可行,一来,可购入天枢的良驹,二来,商路一旦开通,也便于传递信息,哪怕不能真正起到制衡天玑的作用,至少能让蹇宾有所掣肘。”

众人纷纷点头,信件传阅完,交回到公孙钤手上。

郎中令竖起拇指,对魏玹辰赞道:“丞相大人的门下,果然非同一般。”

太仆道:“如此,我等就先行告退,去好好合计合计与天枢通商的各种事宜。”

魏玹辰看公孙钤一眼,捻着长须,看似不经意的言道:“此事,交由公孙处理,诸位觉得可妥啊?”

众人眼神交流一番,皆道:“全凭丞相大人定夺。”

天权国·王宫

执明郁郁寡欢的盘膝坐在树荫下的软榻上,几个贴身的内侍屏息垂手候在周围,谁也不敢在他一脸不开心的时候,贸然上前搭话。

唉声叹气了半晌,执明忽然瞪着几个内侍,问道:“你们说,阿离怎么老是冷冰冰一张脸啊?本王说五六句话,他才爱搭不理的回一句,哦,不,不是一句,是几个字。你们替本王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让阿离笑一笑。”

内侍们沉默了一阵,其中一人硬着头皮答道:“王上,听说慕容先生打从莫县主认识那日,就是这个样子。”

另一个接口道:“王上,您何不带慕容先生去看斗马?”

一个年纪小些的,想了想说:“王上,花苑里那个蚂蚁窝,又大了几分,您不是最爱钓蚂蚁吗?不如带了慕容先生去看蚂蚁吧……”

执明抄起矮几上的一只茶杯砸到他脚,恼道:“一群蠢东西!本王若是带阿离去玩那些,他必然认定本王也是个蠢物!再想想!”

正说话着,一名内侍自花径跑来,向执明递上一方绢帛,“王上,天枢国派了信使来,递了一份要求通商的国书。太傅让您赶紧看看。”

执明皱眉,拈起那绢帛晃了晃,“天枢?那个穷得叮当响的边陲小国,有什么值得跟咱们通商的?本王才看不上,也没时间搭理他们,你去,让太傅看着办便是……”

天璇国·丞相府

太仆等四人离开后,魏玹辰领着公孙钤来到书房,他从屋角的柜子里取出一只毫无装饰的木盒。然后走回到几边,跽坐下,招呼公孙钤也坐也。

公孙钤坐下,接过丞相递来的木盒,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些已经相当陈旧的帛、绢等物,其中有诏书,也有谕令,公孙钤一份一份的取出阅读。

魏玹辰在一旁叹息道:“裘家原是天璇的将门,只因裘老将军贻误战机,而致裘家获罪抄没,裘振入掖庭为死士。只是,王上少时,裘老将军曾教过他骑射,那日在掖庭偶见裘振,便赦了他的罪,还擢升其为近侍。”

公孙钤越听越是惊讶,不由得接口问道:“可为何后来裘将军会成了细作,还刺杀了啟昆帝?”

“王上有问鼎天下之心,而当年的天璇,可说是有了天时、地利之合。王上起初的想法是先将瑶光与玉衡两个小王收入囊中,再图大举。”魏玹辰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对公孙钤说道:“只是,啟昆帝早已不满天璇自立,以天璇有不臣之心,意图剿杀。王上便想派个心腹,潜到啟昆身边。”

“所以,一开始是刺探情报,后来钧天国大军压境,裘将军便刺杀了啟昆帝?”公孙钤暗暗心惊,他很难想象,裘振在啟昆身边当细作是何等的光景,更难想象,身为陵光自幼一起长大的伴读,当自己的家宅被抄没、父兄被斩杀之时,又是何等的心境……

魏玹辰并未留意到公孙钤的神色,叹了口气,“的确如此。原以为啟昆帝一死,王上便能大展抱负。谁知,裘将军归国,当着王城臣民之面,自刎于君前……后来,吴将军也战死,我天璇便失了两名将才,当真是……唉……”

公孙钤合上木盒,垂首道:“既然王上有心图谋这天下,想必,终有一日会重新振作。”

魏玹辰却是不认同他这说法,“等,不是法子,先前老夫忽然有个念头,你跟随老夫也有些时日了,是个有能之人,在我这里做个幕僚,太过可惜。王上如今少见外臣,你可愿入宫去?”

“入宫?”公孙钤又是一愣,自己不过是丞相府中一个无品无职的幕僚,进宫去,能够做些什么?

“老夫细想来,御史台那里还有空缺,加之那里收录一切内宫档案,王上倒是偶尔会去那里看看。”魏玹辰思来想去,也就这个职位较为适合,“不如,你去领个御史大夫的职位吧。”

“御史大夫?”前后不过转瞬,魏玹辰就想给他这样的一个官职,这令他下意识就要推辞,“这,这官职太高,在下,恐怕是当不起……”

魏玹辰摆手道:“你不必妄自菲薄,老夫看人,不会走眼。况且,当以王上为重,你不要推辞了。”

公孙钤严肃的起身,对着魏玹辰一揖:“大人,可能容在下考虑考虑?”

“也好,你好好想想吧,此乃眼下最为着紧的事,不容有误……”这句话,魏玹辰的语气听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天权国·王宫

慕容离身姿笔直的站在廊下,半垂着眼吹奏长箫。风起,扬起他未束的长发,以及衣摆。让人觉得,那风若是再大些,大约就会将他带离这凡尘俗世。

廊下不远,有一小丛打理得不错的斑竹,茂密的竹叶在风中细碎作响。这样的情形,让慕容离有些恍惚,思绪渐渐便不知转去了何处……

竹林旁,阿煦负手而立,微笑着望向快步走来的慕容离。

见到阿煦,慕容离显然十分惊喜,几步上前,搭手在他肩上一拍,“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阿煦卖了个关子,歪着头只是浅浅的笑着。

慕容离垫起脚,想看他负于身后的手里是拿了什么。

阿煦从背后拿出一只细长的盒子,递到慕容离的跟前,“你看看就知道了。”

慕容离小心的打开盒子,却不禁有些失望,道:“洞箫?”

阿煦点了点头,装做没看到慕容离的神色,言道:“把你那柄短剑给我。”

慕容离虽然疑惑,却还是依言将自己那柄随身佩带了数年的短刃拿了出来,递给阿煦,“阿煦是喜欢这柄剑吗?”

阿煦却摇了摇头,拿出盒子里的长箫,在那洞箫的下部轻轻一拧,箫身便分离成长短不一的两截。他将慕容离的短刃拔出鞘来,朝着箫管中一送,严丝合缝。

慕容离看得满面惊喜,接回洞箫,放到嘴边,轻轻吹奏出一段曲子。

执明刚走棋室外转角处的台阶下,听到箫声,停住脚步,摆手示意内侍们都留在原处。他放轻脚步上台阶,微侧头,隔着屋角,看到背向而立、正在吹奏箫曲的慕容离。

执明不知不觉听得有些痴了,保持静止的姿势,待慕容离一曲吹奏完毕,也没再挪动。

慕容离放下洞箫,闭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眸底原先的悲切之色已尽数敛去,恢复如平常的冷淡模样。他一转身,看到从屋角探出头的执明,愣了愣。

执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些可笑,揉着鼻子讪笑着走出来,“阿离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怎么听着让人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

慕容离放下箫,侧过身去,从袖袋里拿出发带将头发束好,“家乡的小调罢了,王上是有心事吧?”

执明却是没心没肺的笑着道:“本王有吃有玩,就是没有什么心事。”

慕容离在廊前倚柱随意坐下,把玩着手中的洞箫,不经意道:“听说天枢国派了信使来送国书,是有什么要紧的吗?”

执明上前两步,坐到慕容离身边,想了想说:“他们想要跟咱们天权通商,一个又远又穷的小国,本王看不上。”

“听说,天枢有世上最好的战马,还有很多别国没有的矿脉,听说还有丰茂的草场和延绵不尽的高山……可惜没去亲眼看过。”慕容离悠悠的说起,这些以前听阿煦说过的话,语气里带出些许的遗憾。

“阿离喜欢那些吗?”执明听得眼睛一亮,立即说道:“那本王让人召了天枢的信使入宫,你把想要的东西,都告诉那人,本王替你采买可好。”

慕容离放下箫,望着执明,极浅极浅的笑笑,“我忽然觉得,与一国做生意似乎是件很有趣的事……我猜,太傅他们,定然是不会拒绝天枢国通商的请求,王上,此事交由我去办如何?”

落日余晖照在慕容离的面上,投下很长的影子,连同他的面颊也被染上了上层淡淡的光辉。

执明觉得这个样子的慕容离,简直就是从天下飘到自己跟前的神仙,别说是他想去跟天枢的人采买些东西,便是他说要自己的这座宫殿,也会立即拱手送出。执明使劲点头,“阿离喜欢,什么都行。”忽然站起身来,拉了慕容离的手,语气欢悦的说道:“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执明拉着慕容,一路快步跑到夕照阁外,身后五六步远跟着几个内侍。

执明抬手指着宫殿匾额,对慕容离道:“这里是宫里最高的地方,天气晴好的时日,站在阁顶,不单能看到整个王宫,而且……”他顿了顿,又拉着慕容离往里走,“我带你上去!”

慕容离沉默着跟执明进入宫阁大门,穿过花园,登上阁厅。从此处俯瞰整个天权王宫,琥珀色的琉璃瓦在夕阳下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宝石。

执明开心的指一处宫殿对慕容离道:“那里便是本王的寝宫了,”接着,他又转了个方向继续指,“那里是每天朝会的正殿。”

慕容离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后退一步,他只觉得眼前的景象都蒙上了凝重的红影,仿佛是被泼溅上了一层鲜血,心中一滞,不得不闭眼靠在墙上。

见慕容离这般情形,执明被吓了一跳,忙扶住慕容离,小心的问道:“阿离这是怎么了?”

慕容离连续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道:“大约是上来得太急,有点头晕罢了。”

“那你快坐下缓缓,这里是宫里最好的一处殿宇,”执明轻手轻脚的扶慕容离坐下,顿了顿,又伸出手指比划个小动作,“只比本王的寝宫,小了一点点,以后阿离就住这里吧……”

慕容离侧头再看一眼高楼下的连片房顶,他定了定神,方才说道:“多谢王上。”

执明却是摆了摆手,“都说阿离无需跟本王客气了。”

“夕照这个名字……似乎有些……”慕容离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块殿阁的匾额,心下不太喜欢。

“阿离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执明随意的挥了挥手,“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叫人换个阿离喜欢的就是了。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字?”

慕容离看执明一眼,缓缓言道:“夕照之后便是暗夜,不如改叫向煦台吧。”

“好得很,好得很。”执明拍手赞道,接着又一挥手,“往后阿离就住在这里,缺什么、想要什么,直接让人去置办便是。”

执明一声令下,当夜一块新的匾额便做了出来,第二天一大早,执明便拉着慕容离去看内侍给这里更换上新匾。待这向煦台内外都焕然一新之后,执明方才陪着慕容离进了正厅。

一边走一边呐呐的对慕容离道:“阿离,本王给你个官位如何?”

“官位?”慕容离有些不解,他侧头望向执明,“我并不想要什么官位。”

执明背着手,在慕容离跟前踱了几步,不时抬眼看看他。

“王上有事不妨直说。”慕容离在矮几旁跽坐下,斟了杯茶放在对面的空位上。

执明蹭到矮几边,歪着身子倚着,叹了口气,“本王只是觉得,阿离若是有官职在身,便方便在这宫中行走。阿离不是想与天枢国做生意嘛,以后少不得要常见到旁人,若还只是一个侍棋的身份,旁人难免会轻慢……”

执明的声音越来越小,“再说了,谁还不知道本王就是个臭棋篓子,身边天天带个侍棋,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那王上想封我做个什么官呢?”慕容离给自己斟了杯茶,浅饮一口皱了皱眉,招手唤来一名内侍,令他去将搬了一套茶具来。

“兰台令!”执明想了半天,说出了一个官名,跟着侧头打量着慕容离的神色。

慕容离却是一脸的平静,淡淡道“兰台令?位同御史中丞,这官职太高,还请王上三思,不要太过儿戏。”

执明眨了眨眼,掰着手指不知道是在算什么,过了片刻,他又甩甩手,“不过就是个虚名罢了� �不儿戏、不儿戏。横竖本王也没说让你去顶了太傅的官爵……”

慕容离闻言,嘴角微微一弯,正好矮几上小铜炉里的水煮开了,他低下头去开始仔细的煮茶。约莫一柱香的工夫,淡淡的茶香自慕容离的手中氤氲开来,比执明闻过的一切薰香都更加好闻。

慕容离将一只茶盏推到执明面前,抬眸看了他一眼。

执明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的欢喜,忙端起茶盏,使劲吸了吸鼻子,“本王今日才知道,茶能煮得这般好味……”

慕容离并未搭话,只是端茶慢饮。

天玑国·王宫

蹇宾刚刚换上一身常服,一名侍卫模样的快目光进了他的寝殿,行至他跟前,单膝跪示礼。蹇宾摆手示意他起身回话。

那侍卫站起身来,又进前一小步,压低声音对蹇宾道:“王上,近日国师与奉常令,时常在其府中议事。所议之项,多涉国事。”

蹇宾闻言冷笑一声,幽幽道:“国师,倒真是个,操心的命。那小齐呢?”

侍卫想了想,又道:“齐大人与往日无异,与旁人相处,依旧是沉默寡言,少有交谈。”

“小齐原就是那样,你们,不要去烦他。”蹇宾摇了摇头,眼底却似有笑意,他对那侍卫挥手,“下去吧。”

侍卫应了声“是”,如来时般又匆匆退了出去。

天枢国·仲宅

院门外的房檐下,一盏写着仲字的皮质灯笼,微微晃悠。

书房里,仲堃仪就着灯烛,正十分认真的写奏折,矮几边放着他的佩剑。喜福放轻手脚,用细铁签挑亮烛火。

仲堃仪听到动静,抬头看是喜福,笑道:“你下去休息吧!今天我也打算早些睡了。”

喜福听他这话,便点头退下。

仲堃仪写完奏折,正打算再琢磨琢磨自己的措辞,却忽听到一阵细微的异常响动。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吹灭了案上的灯烛。

六个黑衣蒙面人跃过院墙,无声无息的落在院内,贴墙伏身围到书房的门口。蒙面人听了一会儿屋里没有特别的动静,各自缓慢的拔出刀剑,仍然屏息贴墙潜伏着。领头那人以手势示意同伙堵住一侧的窗户,自己则以短刀无声的拨拉开另一扇窗,窗户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一名蒙面人跃进房间。

然而,他甫一落地,原本就贴着墙屏息静待出手机时的仲堃仪,便一步跨上,自背后捂住了他的口鼻。这人立刻想要转身,却不想,仲堃仪果断提剑抹过他的脖颈。这人只是挣扎两下、连声音都还未及发出,就已毙命于仲堃仪的剑下。仲堃仪托着他的尸身,缓缓放倒在矮几边。

正要往外走,又看到窗户纸上映出小半个人影,仲堃仪抄起已毙命的那杀手的剑,一抖腕朝窗户掷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狠狠的敲在那人头上。

那人吃痛,心知不妙,顾不得包扎伤处,呼了一声“快撤”,便想朝墙根处退。他的两个同伙见此情形,连忙抢上几步,将他掺住,一同朝后退去。

仲堃仪从屋内冲出,两名刺客与之纠缠在一处,大约是没想到看上去一介文士的仲堃仪,跟人动起手来却是丝毫也不含糊,转眼已是一死一伤。

退到墙根下的三人,见势不好,放弃刺杀、夺路而逃,只是那个受伤的领头之人,身形一晃,从墙头跌回了院中。

被打斗声惊醒的喜福从屋出来,看到地下尸体和窗下奄奄一息的蒙面人,吓得跌坐在地上。他望着仲堃仪,不禁颤声道:“大,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仲堃仪并不立即答话,皱眉走到刺客首领跟前、蹲下,拉开蒙脸布,入眼是张平淡无奇的脸。他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行刺于我?”

刺客艰难喘息、咬牙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说完,便已咬破了置于牙中的巨毒药物,转眼也已气绝。

喜福颤抖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院子里溅得到处都是的血迹,艰难的问出声,“他,他们,都是,都是死士?”

仲堃仪仔细的翻找三具尸体,拿起他们的武器检查,没有找到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又蹙眉思索一阵,忽然抬头望向窗外,神色凝重。他转头对喜福道:“福伯,你赶紧打发一个人去廷尉府,据实禀告。”

喜福战战兢兢的回道:“小人,小人,知道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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