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网 > 谋凤(上) > 第十一章 再起波澜 (一)

第十一章 再起波澜 (一)

(一)

屋内尽管笼着火,我却仿佛直坠九天冰狱。

今夜种种迹象,让我越发肯定他是小武,虽然他坚决不承认,但那黑白分明的眸假不了,那熟悉的笑容假不了,那若有若无的亲昵假不了,那隐藏得很深的关切心疼呵护假不了。

我早在“点春宴”时就想扯开他的衣襟,看看他胸前有没有那道伤痕,后来经历了种种风波,加之他淡漠的态度和在众人面前公然让我摘下面纱的举动,让我一度怀疑和放弃,可今夜发生的一切却又让我暗生希冀……可是,望着眼前情景,我却仿佛被人带上云端又重重抛下,一时之间,竟不再是痛,而是绝望。

叶斩渊没想到我突然发难,愣了片刻似是明白我在做什么,迅速拨开我还停在他胸前的手,掩着衣襟低呼:“殿下……要做什么?”

“你……果然不是小武。”我没空理会他的调笑,只听到自己喃喃的低语,那声音竟如此支离破碎,一如我此刻亦是支离破碎的心。

我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不知道身后碰到了什么,一个不稳直接向后摔去。

下一刻,我便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怀抱隐约有着淡淡草药的味道,但他的怀抱,却不是我渴望和熟悉的那个怀抱。

我用力推他,手却抖得厉害,瞬间仿佛浑身的力气全被抽尽,明明咫尺,却仿佛隔着天涯,不,隔着阴阳,隔着生死,隔着黄泉。

“你……”叶斩渊迟疑的声音响在我头顶上方,我推不动他,索性不再勉强自己,只埋在他怀里死死揪着他的衣襟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他,为什么你不是小武,为什么,为什么……”

常言道,有泪谓之哭,无泪谓之嚎,我大抵应该算是后者。然而我很久没有这般失态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便是在安沐轩面前,我也总想维持着几分自己的形象,而此时伏在叶斩渊怀中,连自己都觉得我的声音惨不忍闻,像是草原的狼失去伴侣时那种凄厉的嘶鸣。我知道这样太失体面,然而身体却背离了我的意志,让我无法控制自己,而到最后我几乎是破罐破摔,也不想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隐约感到那双手臂缓缓收紧,他在我头顶上方低低叹息:“对不起,阿夜,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他不是我的小武吗?我不由自主地这样想,想问却觉得身心俱疲,一个字都懒得说,隐约间,我似乎还听到他的喃喃低语:“阿夜,阿夜,我还能不能再信你一回?”

我想点头,却觉得我的头重逾千斤。我迷迷糊糊地想,或许唯一一丝希望也从心底抽离,让我身心俱疲,若能就此在他怀中长眠不醒,于我未尝不是解脱。

我一向浅眠,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脖子后面动了动,我便惊醒。

睁眼望着暗红色的榻柱上雕的四季花鸟样式,我瞬间有丝恍惚,不知今夕几何。然而侧首对上那双黑白清亮的眸,我恍然想起,自己刚才似乎头疼欲裂地哭倒在叶斩渊怀里,然后就……睡着了。

瞬间有丝心虚,我刚想别过头,却忽见叶斩渊向我抿唇一笑,那笑容间有温暖有宠溺有关切,一时间我竟瞧痴了,原本的不安羞愧竟变为丝丝酸涩的欢喜。

可是,我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半躺在床上,脑袋却枕着的是叶斩渊的手臂,他正以暧昧的姿态半揽着我,我不由得猛地坐起。望了望窗外,黑暗中依稀透着灰青,我皱了皱眉:“几时了?”

“刚过寅时。”他的声音有点哑,我却留意到他趁我不注意轻轻甩了甩胳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一直枕着的竟是他受伤的手臂。忽然心似被人狠狠拧了一把,我忙去拉他的胳膊:“给我看看。”

他避开我的手轻笑道:“一般女子在这种情况下醒来,第一件事不都是尖叫一声,然后再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否完好吗?”

我知道这是他转移话题,瞪着他一把抓过他的手臂:“世子若觉得对自己的清誉有损,本宫自当负责。”

“真的?”他的声音响在耳畔,我却懒得理他,只怕我肯他还不肯呢。今日踏出这道门,他便又是那风姿卓越、淡漠羸弱的南平王世子,我也继续我的“荒淫放荡”生活,其实这样也不错。

我低头查看他的手臂,幸好没再有血渗出,不禁微松了口气,却感觉到掌下他的肌肉一紧,我忙道:“怎么了,哪里痛?”

“没事,有点麻了。”话音未落,他的咳嗽声终于掩不住了,一下下撕心裂肺。我忙跳起来去找水,找了半天桌子上只有昨夜我们喝过的剩茶,早就凉透了。我又惊又急,扬声道:“来人。”

屋外有人轻轻应了一下:“殿下。”

我一愣,怎么会是……于万海?一时间我想不得那么多,又道:“世子府里的人都死绝了不成,赶紧叫人给上热茶来。”

过了会儿有婢女应声而来,奉上热茶。

“世子府上的人*得好生有规矩,连个热茶都要等那么久。”我冷笑,不等那婢女动手,忙亲自倒了一杯,试了试温度尚好,于是至叶斩渊身前,一边服侍他喝下,一边数落他,“你傻了啊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又受了伤,你居然就这样陪我折腾一晚上,干吗不早点叫醒我?”

原本他在喝茶,听了我的话却噗地一下全喷了出来,好容易止住咳嗽又被呛到。我下意识替他拍了拍背,他终是良久之后才止住咳嗽,瞥了眼立在屋内的婢女和门口处的于万海,声音低得几近耳语,因为剧烈咳嗽之后声音含了几分暧昧的喑哑:“殿下毁臣清誉,这下想不负责都不行了。”

我怔了怔,见他清亮的眼中的戏谑,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只觉得脸轰地一下就红了起来——刚才那话,的确是太让人误会了。

我有点恼羞成怒,但想刺激他的话在唇边转了一圈终是没说出口,一来是他的面色过于苍白,二来是毕竟有外人在场。

这时见叶斩渊已恢复了淡然的神色,向屋内的婢女淡淡道:“莫兰,你先下去吧。”

“是,世子。”

那声音极是清越好听,似山涧清泉,似出谷百灵,我听着不由得多看了那婢女两眼,这才发现那女子已不算太年轻,应该在二十岁上下,月白锦袄水色长裙,风姿婀娜,面目清丽,竟不似寻常的婢女,一身清淡卓然的气质,若说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也不为过。

许是见我一直盯着她瞧,她倒是眉目不惊,只屈身向我行了礼:“莫兰见过长公主殿下,奴婢先行告退。”

说罢款款而去,而转身瞬间,我却分明见她眼角扫过叶斩渊时一闪而没的关切与担忧。

我怔了怔,扭头向叶斩渊笑道:“想不到南平王府出来的人个个如此出色,你这婢女不但容貌秀美,而且气度非凡。”

叶斩渊扯了扯唇角淡淡道:“莫兰不是我的婢女,是我的侍妾。”

侍妾?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词。叶斩渊虽然身体不好,但毕竟也是二十好几岁男子,加之世子的身份,有个把侍妾甚至侧妃其实并不为过,何况我从暗线那里听到过这个消息,说他已有两名侍妾,可笑我却从没想过刚才那女子会是这样的身份。

“哦,是本宫失仪了。”想想刚才我还指责那女子太过怠慢,不禁有点讪讪。

叶斩渊却不说话,只一双眼盯在我脸上瞧。莫名的,我开始后悔自己再不戴面纱,这样的我,太过丑陋不堪。

我避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门口处的于万海:“你怎么在这儿?”

于万海半垂了眸,沉稳的神色千年不变:“陛下急召长公主殿下入宫,属下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来了一会儿?我刻意去忽略那些不想深究的东西,只微拧着眉——昨夜急召了朝臣入宫,这一大早又诏我入宫,莫不是与望陇关战事有关?

可是我已交出了长明驿的兵符,皇兄要调兵便调,这等国家大事他从来不跟我商量的,还是每回战事起时才会想起本宫还是什么摄政长公主。只可惜那是叶漫雅的地盘,我对望陇关并不感兴趣,也没有第二个韩清可以贡献出来。

无奈地叹了下,不管怎么样,既然皇上有诏,这个过场也还是要走的,于是我起身:“先回府吧,本宫换件衣服立刻进宫。”

“属下已把殿下的朝服带了过来,马车也在门外。”我愣了下,于万海虽然忠诚严谨细心,却绝对没这么体贴主动,果然,他顿了下,“刚才属下来时,殿下还在……休息,是世子吩咐说让殿下多睡会儿才……”

“世子本事真大,连本宫的人也支使起来了。”我扭头向叶斩渊冷笑,似只有这样才能压住我心底种种说不出的滋味。

“是臣逾矩,请殿下责罚。”他缓缓起身,低头拢袖,似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唯声音喑哑,脸色苍白。

我一下泄下气来。

从昨晚到现在,他逾矩得还少吗,可哪一件我能忍心责罚,更何况我种种秘密皆在他手中,他却严实得跟一块铁板似的让我无孔可入。不过我也想通了,连阿然都能信他,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们的生死荣辱俱在一起。

何况说穿了叶斩渊也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世子,我身边的暗卫暗线都不是吃素的,想干掉个把人易如反掌,只看我有没有这个狠心——嗯,我这么安慰了下自己,忽然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属下在外面等殿下。”于万海大概是看出了现场气氛诡异,不等我开口便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屋里恢复安静,唯烛火静静燃烧。我忽然不敢看叶斩渊,他也只站在那里默不作声,一时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充斥在我们之间。如此静默良久,我不想再耽搁下去,别过头:“既然皇兄有旨,那么……我走了。”

“我陪你去吧。”他在我身后轻声道。

不知怎的,我就想起那天在饮冰居门口他说要送我的话。当时说得决绝走得决绝,可不过才短短一日,心底竟生出了丝不舍。

“不必,本宫的事不必外人插手。”我咬咬唇,轻轻摇头,抬脚便走,唯恐走得慢了会让这份难过流露出来。

谁知,他忽然一把拽了我的衣袖。我好奇地回过头,却忽见他极是严肃地望着我:“殿下要记得自己的承诺。”

“什么?”我被他突然冒出的话搞得莫名其妙,微蹙了眉。

“殿下不能始乱终弃。”他忽然眉眼一弯,那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戏谑便倏然浮了上来。

“叶斩渊!”这人卖傻装疯、厚颜无耻的面目还真与沈溢有一拼,我之前怎么会一直觉得他是疏离淡漠、清冷雅致的人呢?

见我这般表情,他终是哧地笑出了声,一双眼又黑又亮,似晃到我心底深处,没来由让我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我抽回衣袖,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只可惜本宫霸道惯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纵然有男宠无数,却不太习惯跟旁的女子分享一个男人。”

说罢,我转身推门而去。

(二)

马车在清晨的雪地里缓缓行进。因为天色尚早,加之冬日寒冷,街道上一片沉静,没什么人影。

秦总管果然很细心,自从我上回说过之后,每回车中都会笼上温暖的炉火。

我倚在车壁上,有点鄙视自己。

刚才最后一句话说得实在太没水准,我沈舒夜也算狼藉声名在外,又何必在叶斩渊面前说那般小家子气的话,竟像在吃醋一般。

我又吃的哪门子醋,像叶斩渊这样的男子有几个侍妾其实很正常,要是这把年纪还守身如玉,那才算是不正常了吧。

可是……我咬咬唇,明知如此,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女子乌黑的长发,窈窕的身姿,姣好的容貌,那般恬静优雅的气度,才配得上叶斩渊的英俊挺武、清淡风雅吧。可是转念一想,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人英俊挺武倒算得上,但清淡风雅,怕只是人前的面具,谁想到摘下面具的南平王世子,竟有那般无赖的嘴脸?

蓦地反应过来,自己竟因着一个人又气又笑,一时之间酸涩难当,我竟无言。

忽然耳边传来马蹄声。

在清晨的寂静里,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格外清晰,明显不是我坐的马车的节奏。那马蹄声就在我车窗外,开始我不以为意,赶车的于万海和护车的众侍卫没有明显赶人的意思,我寻思着大概是哪位官员也要赶赴皇宫恰好路过。

可过了一会儿,却听那马不紧不慢就跟在车旁,我有点好奇,于是掀了侧面的车帘,却见竟是叶斩渊骑了匹墨色骏马,带了两名侍卫,就并行在我的车边。

晨曦里,我第一次发现那身影竟如此挺拔高大,初升的朝阳落在他面目俊朗的脸上,仿佛镀了一层神祇般的光色,让我的心没来由地就跳乱了。

“竟是长公主的马车,好巧啊,殿下。”他见我掀帘,目光淡淡掠了过来,似含了丝笑意。

巧个鬼。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干笑道:“是啊,世子,很巧。”

叶斩渊状似无辜地眨眨眼,这表情只能从我的角度看到:“臣也是奉旨入宫,毕竟望陇关属父王封地,臣虽不才,但作为臣子总要为国略尽薄力。”

说话间他似乎又在咳嗽。我刚想说,就你这小身板儿要如何尽力,可转念一想,昨天晚上他刺阿然的一刀干净利落,绝非寻常人可比,肯定也是身怀武功的。不过想到阿然提过他有伤有病有毒的,加之他这些年来一直隐居休养的传闻,不由得有点难过,若没有这些,像他这样的男子是不是也会像高之涯一样横刀立马、保家卫国。

静默了良久我才道:“世子怎么不坐车?”

叶斩渊似是怔了一下,大概他在等我听了他刚才的一番话与他继续斗嘴。我抿了抿唇,不等他开口低声道:“世子若不嫌名声有损,便上本宫的马车吧,嗯……本宫马车挺宽敞的。”

说罢我不理会他流露出什么样的目光,便放下了车帘。本宫的话已说到这份儿上,总不能让我直说是觉得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又陪我一晚上,我怕他体力不支吧。

果然,不消片刻,车停了下来,一个带了凛冽寒意的身影就出现在车中,我蓦地觉得车子里的温度都低了些,越发抱紧怀中的手炉。

“殿下的马车……是挺宽敞的。”那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就闪在我面前,似风情无限,“那车子这么宽敞,殿下想做点什么?”

“你……”我忽然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忘记了这人其实一肚子坏水。

“既然世子精力这么旺盛,那么……”我也故意暧昧地眨眨眼,凑了过去,“你就替本宫捶捶腿吧。”

“臣——遵旨。”

我本意是故意为难他一下,毕竟他堂堂世子身份摆在那里,谁知他竟真凑过来替我捶腿,反而吓了我一哆嗦。说实话,本宫还真没养成这种让人伺候的习惯,何况男女有别,以前连小武都不曾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所以我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他的手。

“坊言传闻殿下风流潇洒,男宠无数,曾经一夜连御数男,怎的臣还没怎么样,殿下脸竟红了,莫不是传言有误……”他倒也不再动手,只挑了两道剑眉似笑非笑。

“叶斩渊,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踢下去。”我有些恼羞成怒,抬腿作势就要踢他,叶斩渊却连动都未动,似是笃定我不会动手,我不由得有点气馁,别过脸不再理他,冷冷道,“你老实地坐一边去。”

良久都没有动静,只听到马蹄声和车轮轧在路面上发出的轻响。他竟这么听话,还是因为太累真的睡着了?我有点好奇,悄悄转过头,却见叶斩渊静静靠在另一侧车壁,一双清澈的眼投在我身上,眼中竟溢着几丝柔软。

见我看他,他双眉微挑,我以为他要开口戏弄或者笑话我的沉不住气,谁知他竟轻声道:“是因为我像小武吗?”

我被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得莫名其妙,怔了半晌才冷笑:“小武是谁?”

这话是那天在坤安宫他当着母后和沈舒婉的面问我的,听他屡提小武,我也不禁动了气,用这话回敬于他。他果然怔了怔,垂了眉眼半晌才笑道:“听福安王爷说,小武是殿下最宠爱的侍卫,因为他的死,殿下还大病了一场。”

这人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还真是高!可听了他的话,我却什么也不想反驳,原本淋漓的伤口又被人狠狠扒开,心里钝钝地痛,下意识握紧拳,指甲刺进掌心的痛楚让我能够平静开口:“小武的身体比你强多了,根本用不着本宫……”

“用不着殿下替他操心和担心?”叶斩渊替我接下去,唇边似是挂了丝笑,“殿下又怎知小武的身体就比我强得多?”

我本想生气他这般没有眼色,一直在我伤口上撒盐,可听了他的话,却一时愣住了。我怎知小武的身体就比叶斩渊强?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生病没有,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受没受伤,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心思想法,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口口声声说爱他!

我忽然因为这个认知而颓然,这时有一双手伸过来,轻轻地一节节掰开我紧拢的手指:“臣不过是说句玩笑话,殿下不必这么当真。”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又成了那个插科打诨的戏谑男子。

我由着自己冰冷的手被他轻轻握到温暖的掌心,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神。良久无语,很多话涌到唇边,犹豫了许久又觉得不说最好。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一停,于万海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一个人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过来:“臣呈久专程在宫门口等长公主殿下近一个时辰,殿下断不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我有点哭笑不得。呈久大人的出场一向这么惊艳,不知道回头宫中或市井会不会流传出新欢旧爱在朝阳宫门口争风吃醋的新版本传闻。不过我心底总还是有不安和惭愧——昨天本来说好一切等呈久回来再与我商量,可我彻夜未归,又没派人通知他,虽知道他说在宫门口等了一个时辰有点夸张,但毕竟是冰天雪地,多站片刻就会寒冷透骨。

闻言我望向叶斩渊,意思再明显不过,本宫要安抚一下“旧爱”,“新欢”最好回避。谁知他却将腿伸得长了些,顺便拿了我放在小几上的茶饮了一口,轻轻咳嗽了几声才道:“天寒地冻的,要不殿下也邀呈大人上来坐坐?别冻坏了,殿下该心疼了。”

我恨恨地盯着叶斩渊,见他一副无赖的模样便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狠狠去掐他,他笑笑没躲,却在我的手掐到他之后才微微皱眉,淡淡道:“殿下弄疼臣了。”

我这才恍然忆起那地方正是他伤到的那条手臂,一时间愤然全消,只余担心不安:“你怎么样,伤口可又……”

谁知他眉眼亮了几分:“有殿下这几句担心的话,臣虽死无憾。”

我一时被他的胡搅蛮缠弄得几乎崩溃,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厮铁定是不肯出马车,于是叹息:“好,你待着,本宫出去……”

叶斩渊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他的语气隐有哀怨,我白了他一眼,他却忽然笑道,“罢了,故意逗你的,且不说你堂堂长公主在外面跟大臣聊天成何体统,就说你素来畏寒,我又怎能舍得让你在雪地里去吹西北风。”

说罢,他淡淡笑了笑,起身下车。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为别的,只为那句不信,竟听得我心中难过。昨夜这话说得决绝,可若真的不信,这一切的结果便绝不是这样的。

叶斩渊似也没料到我的举动,回眸看我的目光不由得怔了下,继而眼中浮现了丝丝笑意,他抬手竟轻轻抚了下我的头发:“臣好不容易能得长公主青睐坐回一品华盖马车,还惦记着如此风光地进皇宫走一圈呢,谁说臣准备放弃了?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再过来。”

说着,不待我有所反应,他轻轻拉开我的手跳下马车。

听着他口中的玩笑,感受他的体贴,我觉得温暖却又酸涩,忍不住闭了闭眼——小武,其实我知道是你,天底下也只有你,才能这般无条件体贴和迁就我,也只有你在我那么多次无情伤害了你之后,还愿意给我机会。

而若你觉得这样相处心里会好过一点,我也可以的,因为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三)

“新欢给旧爱让路,劳呈大人久等了,请。”

“世子太客气了,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远亲不如近邻,还请多多关照。”

“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呈大人多多提点才是。”

“殿下一向喜新厌旧,世子前途无量,何须下官提点……”

“哈哈,看样子呈大人颇有怨气?”

“不敢不敢,能有人替下官分忧,下官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会有怨气。”

我隔着帘子听到以上对话,一脸黑线,这年头都比较流行不要脸吗?

于是我怒:“呈久,给本宫滚上来。”

让人面红耳赤的对话戛然而止,似有些我不明的笑意响起,片刻之后,一道绯色身影便闪身进了马车。

摇曳的灯火映着他清俊的脸,略显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雪地里站了太久。我心中浮现愧疚,忙把怀中的手炉递了过去,他摇摇头没接,我执意塞进他手里,这才惊觉他的手竟比我的还要冰凉。

刚才我与叶斩渊的对话虽轻,但以呈久的耳力,想必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我咬了咬唇,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解释。

“昨日陛下紧急召各位大臣议事,昌国率五万大军突袭望陇关,好在望陇关城池年前刚刚加固,又有昔日与高之涯出生入死的副将王将军相守,并未破城,但除望陇关,其他三处要隘也有敌军压境,情势危急,南平王爷已向陛下请命即刻返南,但陛下没有当场表态,只怕今日召你前去,与这件事不无关系。”

呈久忽然开口,目色淡淡,与刚才在车外与叶斩渊的斗嘴面目全然不同。

“今日一早,沈溢与许御史在朱武门前吵得不可开交,听说是为了福安王府上一个男宠,让很多人看了热闹,就连早朝也因为这件事而耽搁下来。陛下大怒,骂了福安王爷。而我听说,原本许家是想让沈溢作为监军随南平王爷同回封地。”

果然鹬蚌相争,看样子沈溢已经没资格去望陇关了。但我不喜欢他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于是打断他的话:“是阿然受伤了……”

呈久微顿了一下,然后点头:“我听说了,外面传言是许沣年找人做的,但许沣年不承认,所以二人才闹得厉害,甚至惊动了许太师,亲自拉了他二人在陛下面前请罪,说管教无方,目前许太师正和皇上处理‘家务事’,只得先遣散满朝文武,说是国事延至辰时再议……阿然的伤,应该没事吧?”

我见呈久神色平静,他一向聪明肯定能猜到什么,于是便将昨晚之事说与他听,却省略了我与叶斩渊在世子府相处的种种。只是想到叶斩渊那一刀,多少还是有些替阿然担心。

呈久静静听完,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静了良久才轻轻笑道:“小夜,你九哥从来都不是输不起的人。”

我愣了愣,呈久的目光定定望着我:“阿然说得不错,有想爱的人就爱吧,不要错过,人生并没有那么幸运,可以每次都能失而复得……”

“九哥!”我惊怔地抬起头来,听完他的话我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情意我不是不清楚,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思。我怔怔望着他,嘴里心里俱是苦涩。

“好好保护自己,好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他的手轻轻握了握我的肩。我与呈久一向亲近,也十分明白彼此的心意,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我却心中一凛:“发生什么事了?”

呈久静了片刻才道:“我想去趟边关。”

“怎么了,长阳那边有事发生?”我微惊,他一提边关,我下意识便知道,一定是西北边关。

呈久忙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

“那你为什么……”

“我只是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呈久似在措辞,思忖了会儿才道,“我相信三哥领兵打仗的能力,他是咱们兄弟几人里除你之外最有将才的一个,但黎国的黑龙骑同样不能小觑,咱们在他们手底下吃过亏的。更何况,既然他们撕毁了当年双方所签协议,必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撕破脸皮大干一场,断不会吃了几场败仗就轻易放弃,更何况皇上又颁了那样的旨意,我只怕……”

他说着,唇边却浮起一丝讥讽的冷笑。

长阳关战事,其实我也一直很关注。韩清去了已有小半年,据说打了几场极是精彩漂亮的仗,士气大振,虽未收复长阳关外大片失地,却将平阳关危机化解,以一敌百,歼敌上万,并将黎军逼出长阳关。

一时之间民心高涨,我还听说当地百姓传言,说韩大将军是战神转世,长风九骑附体云云。

我早说过,皇兄并非果敢大度的圣世明主,所以面对韩清取得的这样的战果,他一方面给韩清升了官让他继续收复失地,一方面却派了另外的亲信,美其名曰监军钦差之流,去“协助”他打仗。

大靖一向重文轻武,养了一群只会钩心斗角、见风使舵的弄臣,否则当初长阳失守,满朝文武也不会除了一个高之涯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这会儿韩清不过是打了几场胜仗,便有人跳出来分享胜利果实——皇兄派的那个狗屁监军我也认识,叫什么马逢年,是兵部侍郎,只会溜须拍马,是许太师一手提拔起来的门人!与其说是监军,不如说皇兄和许家怕韩清手握边关八万兵马会对他们有所威胁,所以急于派了心腹监视于他。

可这厮到了边关居然还带了侍女妾室,闹出老兵痞*侍女的丑闻,搞得边关好一阵子鸡飞狗跳,韩清一边要打仗一边还得给马大人干擦屁股的活儿。

“你担心的是什么?是三哥会与皇兄所派之人有所冲突?”马逢年官至从三品,韩清就算刚被皇兄升了官也还跟他差了一级,若有冲突还真是不好说。我想了想,“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兄还指着三哥替他打仗呢,估计不会因为马逢年的几句话就整治他,至少现在不会。”我撇了撇唇,“但皇兄卸磨杀驴的事儿做过不少,回京之后可就不好说了。”

“不光是马逢年,这几年平阳郡的不少地方官员都是许太师提携上来的人,虽然这场大捷缓解边关之危,但毕竟也让这些人面上无光。所以除了监军,三哥要应付的人太多了,只怕他们背后稍掣肘,边关就会不太平。”

这点我倒是同意。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天职,却学不会官场那些蝇营狗苟。以前我在边关那些地方官员不敢捣乱,不过是仗着我公主的身份和父皇的宠爱。如今韩清孤军作战,他们若真背后搞点小动作,比如粮草补给什么的拖延一些……以大靖这些不要脸的奸臣做派,枉顾国家利益公报私仇,没准儿他们还真干得出来。

“何况……”他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次黎军突然撕毁停战协定,我总觉得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所以我想,既然担心,不如去边关一趟。不是我不放心你的暗线,但只有亲眼看到了,亲口跟他说,我才踏实。”呈久又道,“这趟行程半个月足够了,现在只是用什么名目出京的问题。”

我知道他的意思。其实我也早想去边关,苦于为身份所累不能成行,呈久比我聪明,他若能去自然也能了我些心愿。只是不管怎么样,他是从五品的京官,总不能一下子就病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了吧。当然他也可以不管不顾地消失,但之后的麻烦肯定也不会少,除非他一辈子不再用这张脸、这个身份见人。

“你是文官,又是这般身份,想外派出京怕也比较困难,所以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我思忖着。其实在这朝堂之上,我这摄政长公主的身份还是有点分量的,且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回京之后暗中收买过一些官员,就是父皇留下的那批人中,亦有些是大隐隐于朝的。

只是这些人我平时不肯轻易联系,何况韩清本就是从我府中出去的,若呈久也去平阳,以皇兄的心思定然会怀疑。

“要不把阿然的苦肉计也给我用用。”呈久忽然开口,见我怔了下,笑道,“公主要下嫁世子,我这个男宠闹一闹也算正常,若闹得厉害了被世子教训一下,我赌赌气再耍耍性子,就能华丽丽地去养半个月的伤了。”

啊?这是什么馊主意?我拧眉盯着他,有点头痛:“不行。他已经帮了我们一次,再说……我没打算嫁他,干吗让人家这么帮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跟皇兄说通不想嫁给他了,别再让我出尔反尔。”

“真没打算嫁?”

“不嫁不嫁不嫁,要嫁你嫁!”

呈久听我满嘴胡言,噗地笑出了声,看着我,似笑非笑:“干吗,舍不得让他背上善妒的恶名?”

我怒瞪着他,不喜欢他这样笑,像在试探,又似洞悉了什么一般。

静了片刻他才轻缓了脸上的笑,一字字地道:“小夜,我还是当初那句话,你要真想放手,就该斩草除根。”

我大惊。这句话是当初我跟小武闹掰了之后,在公主府屋顶上呈久跟我说的,当初因着这句话,我甚至对呈久动了手,怎么过了这么久,他又忽然提起这事,难道说,他也发觉到了叶斩渊就是小武?

见我的表情,呈久的目光凉了几分,我蓦地明白我目光中的提防不安伤了他,忙去拉他的衣袖:“九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呈久没动,任我扯到他的衣袖,却忽然一扇子轻轻敲在我的头上道:“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他知道了你那么多秘密,你若不忍心伤他,如今便只有信他。”那受伤的表情只是一闪而过,却还是划痛了我的心。九哥,很多事我注定是要亏欠你的,却连一声“抱歉”都不能说出口。

静默了下,我深吸了口气,苦笑:“这是咱们的事,我……只是不想欠他更多而已。”

“你以为他如今还能置身事外?小夜,我以为经此一事,你会想得通透。”呈久的目光终是冷了冷,“你知道为什么我能� �他释然吗?因为我知道,十个周至澄怕也比不上他待你的心意!”

我忽然无言以对。

且不说当日崖边他为我拦箭,被我伤害之后却还对我处处回护,只这三年的同生共死、相濡以沫,我又何尝不知这点滴间的守候背后付出的是什么,而若他真是南平王世子,只怕背负的东西会更多。

“沈舒夜,你摸摸自己的心,你说你可以为安沐轩去死,可其实他比安沐轩……”

我知道呈久一向对阿澈颇有成见,可让他误会到这种程度我还是有点惭愧。我怕他再乱想下去,深吸了口气涩然开口:“九哥,我对安沐轩并非你想的那样,何况,你莫忘记了,我……最多还有三年……”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之前曾以为他不过是与小武相似的某人,若当真如此,嫁与不嫁于我无伤大雅,但他若真是小武,我又怎能忍心让他承受三年之后的生离死别?或许不与他相认,由得他去恨我怨我,这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想人生上演什么苦情戏,却好像偏偏逃不掉如此命运。

呈久一震,手掌一翻,猛地将我的手紧紧扣住,那手竟跟我的手一般冰凉。

这件事呈久不久前才知道,以前我不曾提及,就算叶斩渊是小武,也必然不知。而这是我们都不愿触及的话题,以为不提就会忘记,可面对太过长久的事情时,这便似心头的一根长刺,破胸而出,痛彻心扉。

“安大人不是说……”

阿澈的性子我清楚,若有把握,他断不会拖到现在。我轻笑:“他安慰我,我安慰他,大家图个心里都好过些罢了。”抬眸见呈久眼中的痛楚,我摇摇他的手,“生死有命,你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又为何看不开?”

呈久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了我的手越发紧了紧。

脚步声由远及近:“殿下跟呈大人‘要事’可办理好了?时候已经不早,别让陛下等久了。何况殿下昨夜本来就没休息好,早点儿面圣之后殿下还要多多休息。”

叶斩渊的声音颇大,我忍不住一抖,这厮什么时候开始越发不顾脸面,虽说是清晨,但这也是满朝文武上下朝的必经之路,被有心人听见只怕又要大做文章了。

“你去边关的事,我们回去再从长计议。”我有点无奈地看着呈久,他向我眨眨眼,瞬间略去眼中的种种心绪,只轻轻按了按我的肩柔了目光,笑得莫测高深:“好。”说着一矮身出了马车。

“怎么,世子连这么会儿都等不得?”车外,呈久的冷笑声传来。

“……”

“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世子早晚是这公主府的正牌驸马,也不必急在一时不是吗?”某人继续挑衅。

“呈大人的话叶某实在不懂。”叶斩渊声音微沉,听不出喜怒。

“不懂?殿下昨天晚上彻夜不归,不就是在你世子的府上住了一晚么,世子叫这么大声干吗,唯恐天下人不知?”好像某人的声音比叶斩渊还大吧,我无力叹息,呈久大人卖力唱念做打,果然将一个无耻的男宠形象发挥得淋漓尽致。

“哦,呈大人这是……吃醋?”

听着车外叶世子开始配合,我只得再次发飙,随手抓了桌上的茶碗掀帘丢了出去:“谁再废话就给本宫滚得远远的。”

这回叶斩渊倒是乖乖住口上了车。

“你家呈大人发的什么疯?”马车徐徐前进,坐在我对面的人开口,虽然仍在低低地咳嗽,但神色间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掩面无力地哀叹:“他欠揍,巴不得你找人揍他一顿,你若有兴趣就不妨成全他。”

叶斩渊拉下我的手:“什么意思?”

“他想去边关,没找好脱身的办法,说你打他一顿他就可以借机会土遁了。”

“为什么?”他凝眉看着我。

这人还真是执着,我继续叹息:“三哥在边关,他非要去看了才放心。”

“我是说,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叶斩渊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这样凝重幽深的神色,这样的表情我只在小武眼中见到过,是因为我连韩清如此隐秘的身份也向他透露了吗?

我甩甩头向他扬眉笑道:“你老说我不信任你,本宫信了你你又不习惯了?”

他目光中似闪过一丝锐亮:“有多信?”

我盯着他:“性命相托,够不够?”

“不够。”他忽然摇头,眉眼一弯,“得身心俱付才行。”

“叶斩渊你别得寸进尺。”见他又变回玩世不恭的样子我有点气闷,可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微松了口气。

这时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我:“不过刚才公主殿下的表现不错,本世子有赏。”

见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我有点好奇,伸头去看他小心打开的纸包,顿时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竟是……还冒着热气的芝麻饼。

“这附近没什么早点摊子,只有这家的饼我看还算不错,想着你一早匆匆出来也没吃东西,我就替你买了几个回来。”没有多余的客套,眼前人说得寻常自然,我没来由地眼眶微热。

我在边关之时原本也常风餐露宿,后来与小武在归京途中遭人暗杀,我们在崖下生存那段日子便是连野果野菜生鱼都吃过。回京的路上,我们路过永宁镇,他也像这样一般给我买过芝麻饼,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原来,一直以平常心待我的那个人,始终是他。静了良久,我才平复了心中的激动,默默接过咬了一口:“谢谢。”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谢谢你还肯原谅我;也谢谢你,还活着。

对面那人似也微垂了眸,片刻之后便夸张地瞪大眼睛:“我帮了长公主那么多次,你都没说过‘谢’字,原来几个芝麻饼就可以换来这声道谢,那以后我天天早上给你买饼吃可好?”

“好。”我点了点头,却换得他神色一僵,大概他也只是说笑,却没想到我如此就应了下来,于是我笑道:“许世子逗本宫,就不许本宫逗世子一回?”

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绪,静了下却忽是低笑道:“难得你这么乖,一会儿你也这样乖乖地听我的话,好不好?”

我抬头静静盯着他,似乎看到了他笑容中的不同寻常:“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了信我的吗,那便交给我吧。”

他笑容中的宠溺几乎将我淹没。一直以来,不论是韩清、阿然还是呈久,甚至亲密如阿澈,我都没有交付过完全的信任,或许是生于皇家的天性使然,我习惯了怀疑提防,也习惯了有所保留。那么眼前这人,这个我相濡以沫、同生共死、依恋爱恋的男子,我……真的能将一切都交给他吗?

我真想点头,却又不想敷衍和欺骗他,所以只好选择了沉默,我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怕从中看到伤害和难过。

更何况,今日朝堂之上,有些事纵是我亲手设计,但究竟会是什么结果,连我都难以预料——思及此处,我的心沉了沉,便如秦总管所说,有些事不得不为,既然选择这条路,必然有所牺牲吧!

就在这时,却感觉到马车忽然一顿,车外有太监的声音恭敬间带了几分尖厉:“可是定国长公主殿下的马车?”

于万海道:“正是。”

“奴奉陛下口谕,即刻宣长公主殿下入朝阳殿。奴已命人备了软轿,请殿下上轿。”

我怔了怔,刚才分明听呈久说是早朝推迟,我以为皇兄会在朝堂议政,怎的他又把地点改在了他平日处理政事的朝阳殿?

我下意识望了眼叶斩渊,见他眼中也闪过一丝思量。于是我抿了抿唇,向他淡淡道:“既然如此,世子恐怕不能与本宫同路了。”

见他不语,我向于万海低声吩咐:“将世子送至正明殿外,然后你到长宁门外等我。”

说罢,我将外袍系好,又整理了下雪帽步出马车。

身后,却是叶斩渊的声音:“长公主入宫,竟连个贴身的侍卫也不带?”

我微顿了步子,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仿佛有丝丝的痛,静了片刻才轻声道:“以前带过,后来发现若不是最亲最信的人,我倒宁愿……不带。”(未完待续)

加入书签
已为您缓存好所有章节,下载APP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