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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无聊的假日

回到家中,父亲还没回来,紫嫣也不在家。母亲在客厅跟谁说话,这会儿我不想见人,困的很,想躺会儿,便朝自己屋里走去。刚走到门口,客厅那边母亲大声的喊道:“是寒雨吗?过这边来,你舅舅看我这个老姐姐来了,你来陪舅舅说会儿话。”我不知道舅舅来了,我还以为是哪位乡长局长来拜年了。大半年没见舅舅的面了,可是对不起,舅舅,我实在没想起你来。但这会儿我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头晕眼花的,只想睡觉,尚在犹豫不决之际,母亲已经很不高兴了,大声的催促起来,因为我没有像紫嫣那样听见舅舅来了,便大声的喊一声“哦呀”,再扑到舅舅身边,嘘寒问暖,依恋亲热。紫嫣很善于抓住母亲的心理,一声“哦呀”就能让母亲高兴半天,可惜我不会。当然,舅舅还是要见见的,我便一边答应着,一边舀了凉水洗了把脸,清醒一下脑子,然后走进客厅。客厅茶几上摆着几个碟子,有肉有菜,那是母亲做给他弟弟的,自然还有酒。我微笑着问候了舅舅,打趣了几句,凑到他身边坐下,舅舅已高兴得眼泪汪汪,拉住我的手说了一串话。我在舅舅身边坐着,听母亲和舅舅家长里短的聊,忽然的,我发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我发现母亲跟舅舅面相上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就在脑海中闪过:母亲和舅舅,他们姐弟俩,到底是不是一个父亲生的?一个母亲生的应该问题不大。母亲圆脸大眼睛,如今越发胖了,一米六的个儿,却有八十多公斤的体重。舅舅什么脸型?说瓜子脸吧,上下一般宽,说国子脸吧,下巴像个葫芦把儿,突兀掉出去,就算介于二者之间吧,我想不起那该是什么脸型。舅舅小眼睛,塌鼻子,大嘴巴,看着叫人揪心,怕下雨时嘴里漏水。舅舅也是一米六多一点,体重估计不到五十公斤,瘦得一口气能吹倒。

我给舅舅斟茶点烟,母亲对我的态度很满意。为了更进一步讨母亲欢心,我决定陪舅舅喝酒。这半天他一个人喝着闷酒,他自己都觉得没意思,见我要陪他喝,顿时来了兴趣,“呵呵”笑着把多半杯剩酒一口气灌下去,然后又给他自己倒了,又替我倒了一杯,看他抬起那满是老茧又黑又瘦的手掌,擦了嘴边的油迹,却在衣服上擦了手,我又感到恶心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尽遇见些把自己搞恶心的事。我的兴趣已经不大了,真不该主动找舅舅喝酒,这哪里是喝酒,这是找恶心来了,我担心又要呕吐。我有心无意的观察一遍茶几上的盘子碗筷,凡是舅舅动过的地方,我绝不再动一筷子。先敬舅舅一杯,算是给他拜年。舅舅喝了,笑着对母亲说:“寒雨真出息了。呵呵,姐姐你是有福的,姐夫当县长,儿子是名牌大学生,了不得。娘活着的时侯就说过,将来我要靠姐姐过日子呢,看看,老人家就是有远见啊,这不又求到姐姐门上了?过完年就请姐夫给县人事局教育局打声招呼,给我转正了吧,转正了工资涨一千多块呢,兄弟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这个民办教师我实在干不下去了,工资低,又辛苦。这都多少年了,年年姐夫说就办就办,总拖着不办,姐夫姐姐是不疼弟弟了。反正今年转正不了,我就辞了这份工作,跟上人出去打工。姐姐你知道吗,咱村上这几年出门打工的,人人都把钱挣下了。”

舅舅说得越来越激动,眼眶里又湿湿的,抬起手臂用袖子擦泪,母亲起身找了一条毛巾给他。他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母亲说舅舅醉了,我说没醉,就看见舅舅从沙发上滚到地上,脑袋磕到地板砖上,“啪”的一声响,清脆极了。我“哈哈”大笑,说舅舅怎么这么没酒量,还不如我呢,我外面喝了家里继续喝,这会儿还不是好好的吗?母亲喝道:“祖宗,别装疯买醉的尽说风凉话,还不快过来扶你舅舅起来,三九寒天的地下凉,渗出病来不是闹着玩的,快扶他那屋里床上歇着去。这真是的,馋死鬼转世的,不叫喝死活要喝,这不醉得跟死猪一样了吗,真个是狗肚子里装不住二两酥油。”母亲骂骂咧咧,一溜一溜的,要帮着我抬,我说不用,过去轻轻松松一把抱起舅舅,抱进旁边那间小屋里,那是我们家专为客人准备的。进去丢到床上,忙转身跑出去,我闻不惯舅舅身上那股子炕腥味儿,出门就脱了衣服,泡洗衣盆里准备洗,母亲又骂我忘了本了,嫌舅舅脏了。她忙着给舅舅找被子,翻箱倒柜找了一阵子,不是没缝就是缺被套,她就拿了一床没套子的到我屋里,想换我的被子去给舅舅盖,我冲过去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扔到床上,气呼呼把她搡出了门,然后“哐当”一声关上门。母亲气得站檐下窗口前,骂了一阵子,只好换了紫嫣的被子,抱进舅舅那屋,又抱来柴火,笼起了火炉子。

我安静的坐在窗前书桌旁,脑子异样的清醒,我奇怪在南苑宾馆时怎么就醉了,家里喝的也不少,却清清醒醒的,我开始怀疑杜胜友那酒是假的,“这个二杆子,竟敢拿假酒来糊弄大家?”越想越难受,干脆跑厕所里,抠着喉咙,翻江倒海,把一天喝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才安心。那边母亲听见了又开始骂。洗漱一番回来,桌前坐下,打开音乐,听一曲舒缓的歌吧,可惜吉他留在学校里了,这会儿我特别的想弹几曲。顺着音律,手指不自觉的在桌上敲击着,音乐在流淌,思绪在彷徨,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付捷乘虚而入,这一刻她占据了我的脑海,想起她大大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如星星在闪烁。想起她自然的甩一下脑袋,黑黑的长发流水一样漂开去。这样的想一个人,沉迷其间,留恋徘徊,还是第一次。是她给了我对爱的清晰的思绪,我想象不出这一刻她是否也想起了我,我们天各一方,我这边阴霭绵绵,她那边阳光明媚么?相思啊,无妄的折磨人,仿佛置身于黄昏的忧伤,那忧伤是雾样的白,雾样的淡,雾样的清泠泠,苍凉中带着淡淡的萧杀,把无妄的思念和沉沉的爱怜都溶于一炉。

爱情啊,原谅我的犹豫吧,我知道你的忧伤,你是我心奔涌的海,表面宁静,深处波涛汹涌。我怕自己承担不起你火一般的爱恋,燃尽了我,却把孤独丢给了你一个人承受啊。我的情感世界里,以前从来没有唯一,以后呢?我无法预测我自己。

明天,去一趟东关,找那个“周易大师”算一卦吧。

我是一只没有脚的鸟儿,只要起飞了,不到死去的那一刻到来,就再无法回到地面上来。

我的眼眶湿润了。

紫嫣在院子里跟谁大声说话。

舅舅来了两天就跟母亲吵架,母亲再去跟父亲吵架,年还没有过完,这个家已经很热闹了。

舅舅想把他的民办教师身份转为公办,跑来找他的姐夫、我的父亲帮忙。还是钱闹的,乡下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不到三百块,转为公办教师,立马涨到一千二百多。舅舅说了,现如今乡下民办教师的状况,归纳起来就是“四个像”,像牛一样干活,像猪一样受气,像狗一样忠诚,像鸡一样拿的少。这也罢了,关键的是,要是出一点什么风吹草动的事儿,学校准会把那些民办教师推出去顶杠。舅舅说,他们学校去年就出了一件乱收费的事儿,县上领导来查,还是拿民办教师来顶的包。本来说好风声过去了给一千块精神损失费,没想到这件事县上动了真格的,那位民办教师竟被开除了,连讨个说法都找不到门。

舅舅转正的事我上小学时就开始运作,那时父亲还是乡长,舅舅一年往我们关山下那个家里跑十几回,每一回总抱着一只鸡来。父亲吃了他几十只鸡后答应帮忙了,但到现在还没解决。现在,父亲说他这个副县长还没当乡长时权力大,乡长能办成的事副县长不一定办得成。舅舅不相信,在母亲跟前发牢骚,说副县长没乡长权力大,谁信呢?母亲也不信,就跟父亲吵。父亲不吵,父亲在母亲红了眼窝的时候,夹起他的鳄鱼牌公文包到单位去了,说是加班,实际上是躲清闲。我发现,父亲处理单位的事很有办法,家里的事却毫无头绪,家里一有事他就远远的躲了出去,这一点他不如母亲能担当。忽然想起我的性格跟父亲相似,这是缺点还是优点?不知道的啊。

父亲前脚才走,舅舅后脚就撺掇母亲追到单位去。他教母亲说:“姐姐,你干脆到他单位去闹,你一闹,他不解决也得解决了。”母亲一听有道理,便草草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她真的要追到父亲单位去闹了。紫嫣听见了,从房间冲出来,冲到母亲面前,吼道:“你要把脸丢到县政府去吗?你不怕人笑话,我还要脸呢。”紫嫣平日最怕母亲的,母亲换了她的被子给舅舅,她都不敢争一争,今天她真勇敢。她是真的气极了吧。在紫嫣的激励下,我也到院子里,劝母亲说:“你们这么一闹,就是能办的事,爹也不敢办了,你们这么做,是叫政府大院里的人都看他的笑话嘛,他还怎么当这个官?”

我本来还想说,万一惹急了,父亲真的不回家了,看你们还张狂什么,但看母亲脸色焦虑,她为自己的弟弟操心,也是本分,不该给她再添堵。紫嫣扶她进屋,我就忍下了这句话。

那话虽然没说出口,但事情却按照我的预言发展了,当晚父亲就真的没有回家来。我想我真不该这样胡乱预言,让自己的母亲难过。吃晚饭时节过了,还没看见父亲的身影,母亲没担心,父亲以往有时也会很晚回家的,但紫嫣担心起来,当着吃饱喝足开始剔牙的舅舅的面,再一次抱怨了母亲。舅舅笑着说等他饿了就回来了。但愿如此吧。然而等到华灯初照,从中央到省里再到县里的新闻都播完了,国家的形势一片大好,好人好事层出不穷,父亲却还不回家,紫嫣赌气似的把一只杯子摔来摔去。这次母亲着急了,打发我去县政府看看,我瞪着白眼珠子没动,她只好打发紫嫣去。紫嫣火急火燎骑自行车去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一进门说父亲不在单位。母亲眼睛红红的问道:“不在单位能上哪儿去?你没问问值班的人吗?”紫嫣丢下一句“大过年的,问谁去”,然后哼着歌回她自己房间了,一会儿那屋里响起了舒缓的音乐声。我的心踏实了,我知道紫嫣见到父亲了。母亲却还在发愁,这次开始咒骂起舅舅来。

舅舅不尴不尬的坐着,说道:“实在不行就算了。”喝了几口酒,他竟又加了这样一句话:“我说姐姐,姐夫他不会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母亲的眼泪掉下来了。

我本来坐旁边喝茶看电视,我不想掺和大人们的事,听了这局话,忍不住了,回头冲着舅舅喊道:“舅舅,你还敢在这儿煽风点火的,不把事儿闹腾大你就不遂心吗?”

舅舅忙低下头去,一口酒喝得猛了点,呛得直咳嗽。

母亲一脸不高兴,数落我怎么这样跟舅舅说话,“跟他老子一球样,没高没低的。”她心里的伤疤被戳疼了。

我只好关心一下舅舅,问他:“民办教师转正县里有规定的,那是先要考试的,舅舅去年考了多少分,成绩过线了吗?”

舅舅闪了一下眼皮子,一眼不屑,瞥一眼旁边坐着发呆的我的母亲,说道:“没考,咱有这关系考什么考?天底下人都知道,参加考试的都是没后门的,咱丢不起那个人啦。再说了,考试不过是做样子给人看,前人撒土迷后人眼的事嘛,有后台的不考试照样转正,没后台的考一百分也白搭。”

我忽然心头上火,坐直了刚要骂几句舅舅,母亲看见了忙拿话拦住我,她对我说:“县里有规定,满三十年教龄的一律免考,你舅舅明年就满三十年了。”

我笑道:“那就等明年再弄嘛。教龄、考试你一样沾不上边,怎么转正?不要说一个副县长,这种情况下就是县长他也没办法。你就不怕有人告你状吗?”

母亲思想转过弯来了,擦了把脸,亲自给儿子倒了一杯酒,又对她的弟弟说道:“寒雨说的对,你这个情况是特殊点,要不再等一等,明年姐盯着给你办了?”

舅舅似乎老大不乐意,不说话了,两口喝干半杯子五粮液,亲自起身又倒了大半杯,一屁股坐下拨拉着杯子,生闷气。他那尕体格,要淹没在沙发里了。这两天家里的五粮液茅台酒他一天至少消灭一瓶,紫嫣偷偷抱怨过,母亲说乡下人嘛,没喝过好酒,叫他解解馋吧。舅舅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本来不大的眼睛,被眼屎糊住了。母亲一把抓过酒瓶锁起来,喊道:“少喝点,早点去睡,明天回家去,一大家口子人,你几天不回算怎么回事?我替你盯着,有消息带话过去你再来。”

舅舅咕噜一句什么话,我没听见,母亲却生气了,夺过酒杯,一杯酒泼洒在地上,吼道:“别蹬鼻子上脸的,惹急了我不管了,看你拿什么能耐去。”

舅舅再不敢说话,起身回他那屋里睡觉,母亲坐了一会儿,好像不忍心,泡了杯酽茶端了过去。

我不想在家呆了,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脑袋都空了木了呆了,简直一个行尸走肉,再呆下去,我非疯了不可。想出去转转,关山无法回去,那就到乡里面转一圈吧,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父亲却说:“别去乡里了,你要是在家中呆着实在无聊,就到桃花山去转转吧。”

桃花山在县城东边,离城区两三里路程,据说以前满山都是桃树,阳春三月,天蓝花艳,蜂飞蝶舞,是个郊游的好去处,所以就叫了这么个名。可惜现在桃花山上没有一株桃树,代之以柳树、榆树,还有一片白杨树,名实不符啊。桃花山不高也不雄壮,却有一座传承了几百年的和尚庙,和尚应该住在寺院里,我们县的和尚却住在庙里面,有点不伦不类,不过香火很旺盛,也算是这个县里的一道别样的风景。老百姓往庙里敬献钱财,县里面也拨款,所以那庙里的和尚不穷,除了庙宇修建得富丽堂皇外,庙里的那位主持和尚还有汽车,有电话,听说有的和尚还有BB机,念经烧香时发消息,经堂上时不时响起“BBB”的响声,真是现代化的和尚啊。我曾笑话,既然已经如此富有了,还当什么和尚,干脆回家娶个媳妇过日子去吧。

我对父亲说不想去桃花山,他继续提出建议。父亲说:“那就到文化馆看书去。”父亲开始跟我平等对话了,而不是以前那种命令式的。我想了一阵子,觉得这个建议好,就说:“那好吧,我去县剧团看他们排练元宵节社火吧。”

转身出门,我听见母亲对父亲说:“家里不好好呆着,瞎转悠什么呀,都把心转野了。”

父亲说道:“这是文化人的性格,你不懂。”

我偷偷一笑,刚出了大门,忽然跟一个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撞得我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了。我心头火起,张嘴骂道:“眼睛长脑后了?”来人一个愣神,接着“咯咯”的大笑起来。我就认出来人是董洁茹,大冷天的穿一身白色衣服,连头上的帽子、脚下的鞋子都是雪一样的白色,她这样子,走雪地里估计会融为一体的,除了蝙蝠的回声定位,谁也发现不了的。

我实在忍不住,在她“咯咯”完了后,接上“哈哈”大笑几声,笑完了问她:“灵堂里来的吗?”董洁茹莫名其妙,发了个呆,不明白,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的问题。我指了指她的白衣白鞋,笑道:“一身孝服啊。”她就明白过来,撒娇似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再捶我一拳,这个长得对不起观众的家伙,手劲还真大,一拳过来,我便抱着胸脯蹲地上喘气,她“嘻嘻”笑道:“装吧,看你装啥时候。”我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她才慌了神,蹲我身边不停的轻声细语的道歉。她一拳打得我岔了气了。

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起身又要走,董洁茹拦住我,问干什么去。我刚想说去县剧团,张开的嘴巴又急忙闭上。我看见董洁茹怀里抱着一摞书,至少有七八本,一本本都崭光新亮,奇怪问她抱这么多书干什么。她就说:“不干什么,来找你呀。大过年的在家呆着无聊,想想这城里再没人够资格陪我玩,就你程寒雨勉强凑合。这不,听常占美说你喜欢读武侠小说,就带几本过来,一来给你送书,二来想和你说说话。怎么的,你这是要出门吗?”

我刚直起身子,又忙蹲了下去,这会不是岔气,是心口子隐隐作疼了。为了把样子装得更像一点,我呻吟了几声。不想董洁茹伸手过来,她要给我胸口上按摩。我赶紧的站起来,让着她进门,到院子里大声喊紫嫣:“紫嫣,倒杯开水过来。”

“倒杯开水”是我和紫嫣的暗号,我们俩要是谁来了不想单独见面的朋友,只要喊一声“倒杯开水来”,对方就明白了,便端着开水过来,然后陪坐在跟前,直到来人离开。

紫嫣迷迷糊糊端水进客厅,她正在睡觉,极不情愿。这几天过年,她都耍疯了,把作业全落下了,成天跟着一帮子同学胡跑乱转,已累得不像样子了,这时从热被窝里被叫起来,真的有点残忍,可是没办法,我这边被董洁茹折磨得更加悲惨。紫嫣进客厅放下茶杯就想溜,我悄悄拽住她,把她摁在董洁茹身边,她就坐那儿连连打盹。刚说了一会儿话,父亲进来取公文包,他要下乡慰问老干部去,车已停在门口了。董洁茹忙起身打招呼,原来她认识我父亲,听她那么的细声软语的说话,“程叔”叫得真甜,估计父亲的血糖高了好几个点。父亲看董洁茹一眼,只是客气的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朝外走。董洁茹站着说道:“程叔不认识我了吗?董嗣年是我爹,我是董嗣年的女儿。”这不废话吗?父亲听了站住脚,转过身上下打量一遍董洁茹,我赶紧解释道:“我中学同学,董洁茹,县老三建公司董事长董嗣年是她父亲。”

父亲想起了“董嗣年”,他转身凳子上坐了下来,说道:“哦,老董去年八月调省建公司的吧,他回来过春节了吗?怎么不来看看我啊?这个老董,进了省城就把老朋友忘了。”

董洁茹在我父亲面前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神态,竟站着听父亲说话,父亲笑着说了好几声“别客气,请坐吧”,她才慢慢坐下,双膝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未说话脸先红一下,低眉顺眼的,紫嫣这时清醒了,已偷偷笑了好几回。听董洁茹娇声娇气说道:“我爹和我娘都在省城里过春节,我原来打算也在那边过的,是寒雨打电话,叫我来参加同学聚会的。”

我要晕倒了,因为我看见紫嫣挤眉弄眼的羞我,又怕董洁茹看见了,假装着咳嗽几声掩饰过去。董洁茹说完话看我一眼,问道:“是这样吧,寒雨?这个年过得有意思。”

我就跟着紫嫣的节奏一起咳嗽起来。

父亲问起“老朋友”董嗣年的情况,董洁茹说道:“爹十月份就不在省建公司上班了。他想自己出来干,他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年底前他就成立了一家自己的公司。”然后是一大堆吹嘘她爹的话,说她爹春节前承包了市政府招待所的改建和装潢工程,说她爹跟市上哪位领导关系可好了,年前还一起在省城里吃过饭,她陪她爹去的。屋里只有父亲认真听她讲话,紫嫣开始剪指甲,我点了一支烟,刚抽两口,董洁茹看见了忽然大叫一声:“程寒雨,你怎么学会抽烟了?”

我吓了一跳,忙掐灭烟头,张慌失措,忙瞥父亲一眼。

紫嫣便“哈哈”笑得打跌。

父亲微微一笑,对我说:“既然是老董的姑娘,你们又是同学,那就在家里聊,别去县剧团了,外面天气怪冷的。紫嫣帮你哥哥准备点吃的喝的,你们几个年轻人一起耍耍。”回头又对董洁茹说道:“回去带我问候你父亲,就说老程有意见,当大老板了,把老朋友忘了,就说我骂他了,哈哈。”

董洁茹“咯咯”一笑,说道:“看程叔说的,我爹常念叨你呢,爹经常给我说,咱们县上几个领导,程叔你最有水平,对他也最关心,你们老一辈,我们小一辈要常来常往呢。”

紫嫣指指董洁茹,再指指我,捏着鼻子喘气,做着鬼脸。

我相信董洁茹马屁拍得劲道,因为父亲“呵呵”大笑起来,看得出他喜欢董洁茹。

紫嫣收拾了果盘,趁着放茶几上的机会,在我背上掐了一把。

我一声“哦呀”,父亲和董洁茹吓了一跳,齐刷刷眼睛看向我,紫嫣忙喊道:“爹,你下乡要迟到了,司机都等急了。”

爹夹着皮包出门去了。

我大声喊道:“娘,过来打牌,三缺一了。”

袖子扫过,一只苹果滚落到地下,滴溜溜滚到火炉子那边,我过去拾起来,说了声去洗洗,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起风了,怕要下雪了。

我朝屋里喊道:“我给爹送衣服去。”

我盼望早点开学,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实在难熬。

上学之前,我陪紫嫣去了一趟县文化馆,瞻仰了一天李馆长的书画展。每年春节期间,他都会在文化馆开办自己的书画展,反正那地方他是老大,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敢拦着,场地费都不用掏。我们县那些在外地工作的人员回家过年时,有些人会慕名去参观,有的也会掏钱买一两幅带回去或送人情或自己收藏,也算是一种文化传播吧。李馆长是县里的名人,一般人想搞到他的一张字画很难,父亲才收藏了两幅,视若珍宝,偶尔拿出来欣赏一下,平时就锁在他那柜子里。到了文化馆,转一圈才知道展出的不单单是李馆长的书画,县上四大班子十几位领导的书画一并展出,说是为李馆长垫场,可县委县政府几位主要领导的字画展放在最好最重要的位置,中间塞进去几所学校校长和一些机关单位领导的东西,看起来李馆长为他们垫场,有点不伦不类。紫嫣正在学习写字画画的劲头上,一幅幅认真看过去,右手食指在左手手心里写写画画,不时品评几句谁的字好,谁的画好。我说除了李馆长那副《老鹰傲松图》的画和父亲那副《满江红》的字之外,没一副上我的眼。紫嫣不服气,说道:“李馆长最好的画不在这里展出。”

我问不在此展出,办这个展览有什么意思?

紫嫣说道:“这里展出的主要是县上领导的作品,想要看或者想要买李馆长的东西,就得去他家里。”我体会出这大概就是官场文化吧,立即兴趣索然,催她赶紧走。

走出文化馆,只见大街上已热闹起来,各乡镇、各村社的社火已陆陆续续进城了,那是县政府要求,县文化局组织,下达给下头乡政府和村委会的政治任务,说是要体现出县域文化精神风貌。其实老百姓才不管什么文化不文化,大过年的就图一乐子而已。演员们画了脸穿起戏衣敲着锣打着鼓满大街转,高跷都上了三楼,嘴里叼着长烟杆的女丑角摇头扭屁股,惹得孩子们追着看,嘻嘻哈哈的笑,社火队一个个家属区、一家家单位里进进出出,那些家属区和单位就得预备喜钱和烟酒接待,算是犒劳,听说有的社火队一天能挣到两三百块钱,确实是好生意。

我以前很喜欢看社火,关山老家每年春节期间,老百姓会唱戏,但那完全是自发式的,纯粹的自娱自乐。眼前的社火怎么看怎么别扭,短短一个节目,被搞得粗鄙不堪,演到中间开始要钱,不给钱的家属院或单位要被骂上几句,搞得大家晦气,铜臭味道太浓了,没劲的很。

还是回家收拾东西,准备上学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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